Why ____ the Classics？

經典不必然會教我們一些我們還不知道的事物；有時我們會在經典中發現我們早已知道的事情（或是我們自以為知道的事情）……

經典是，我們愈是透過道聽途說而自以為了解它們，當我們實際閱讀時，愈會發現它們是具有原創性、出其不意而且革新的作品。

　　　　　　　　　　　　　　　　　　　　　　　　　──卡爾維諾《為什麼讀經典》

這一天終於來了。一直覺得很遙遠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往返廁所的途中，劍岳好清晰的在眼前。但願我能步履穩定手腳協調，慢慢完成。

鄰居大部分都撤了。少了最大的那頂帳篷，視野更開闊。不過大概也只有現在才能享受這種好光景。中午回來，不相信那塊漂亮的大平地上會沒有人紮營──不過應該不會是一樣那麼大的帳篷就是了。

近五點，野營管理所還沒「營業」。把握機會拍一張前面沒有人的樣子。

下切到劍澤小屋，再上到劍山莊。

沿路圈谷朝陽美不勝收。

已知記憶有洞，只好勞煩手指多按幾下，盡量收點記錄。

到了劍山莊，感覺整個屋子也才正要醒過來的樣子：外面人零零星星，窗戶微微透出室內的燈光，有些也像是頭燈的光線閃動。現在大約是早餐剛要用完，大家還在準備要出發的時間吧。

劍山莊開始，才是真正的劍岳登山口。陡上不是重點，重點是將會有甚麼樣的陡法在等著我，只期望以自己的能力，不要太難應付。

很快的第一番鎖場就來了。保養良好的鐵鍊，穩穩的抓著，腳下踩點大而清晰，感覺安心。

要是今天所有的鎖場都像這樣就好了，我心想，但知道不可能。若是如此，劍岳可稱不上甚麼有難度的路線哩。

第一、第二番鎖場是整路的暖身活動，旨在讓人摸摸鐵鍊，熟悉一下抓握的感覺，練習一下三點不動一點動的協調（自己說的）。

第二番鎖場過後，先到「一服劍」。

晨霧還未從山谷裡完全散去，陽光已經迫不及待要被覆大地。雖知道前方有更厲害的景色，但站在稜線上，還是忍不住一再停駐。

下一站，前劍。

往前劍的路上有指標告訴大家要小心路上會滑動的石頭。嗯，收到。

沒有一顆不會動的石頭路，台灣很多。把專注多放一點在腳踝上，小心前進。

第三番鎖場，劍岳的真面目一點一點顯現出來。然後第四番鎖場開始有了比較具暴露感的橫渡，接著就會到達前劍。

但，不知甚麼時候錯過岔路，還看到應該是逆向的指標（怎麼看到的我也是不知道），正覺得奇怪為什麼來人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才發現我差點腰繞錯過前劍，趕緊找路切上去。

在平緩的腰繞路跟人家逆向還好，如果在地形上狹路相遇可就糟了。

切勿再犯。

雲海的最美時刻。所有在前劍頂上的人都為之驚嘆，感覺大家都停留得比預期中久了些。

才剛離開前劍，就看得前方底下的第五番鎖場。

唔，很有高度感哩。

太好了有箭頭，這次我不會逆向了。

第五和第六連續兩個橫渡地形，過了之後就是稱為「前劍之門」的鞍部。可站的地方非常狹窄，弄到現在我搞不清楚第六番鎖場的照片當時到底手怎麼拿的。

第七番過後爬上「平藏之頭」。

第八番，繼續越爬越高，展望也越來越好。

下山的人都說，今天天氣很好，好到可以看到富士山！

大家都覺得很振奮，希望自己上去的時候也看得到。

到了第九鎖場，啊。有名的「螃蟹的縱倍」來了。

猶如讓螃蟹要直著走這樣大跨距的難度，從一到八鎖場中間的消耗，此時就慢慢顯現出來了。

所幸原本的石頭加上鋼釘鐵條，把手踩腳點選擇都不少，而且排隊兼休息，真正走起來感覺比看起來還好一點──就是認真往上攀就對了。

貝多芬九番第三樂章Adagio molto e cantabile，如歌的風景中緩緩穩穩的過完每一關，緊接著以急板揭開終曲樂章──猶如視覺上頗具壓迫性的九番鎖場──上去之後，就準備可以唱快樂頌了。

或許是連假讓劍岳這樣的山頭也像菜市場一樣。雖不致密密麻麻，但所見之處很難沒有人。

同時也因為整個山頂都是開心的氣氛──好不容易上來了，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情，因此請人幫忙拍照，完全就是一團和氣、水到渠成，不太有那種「又要麻煩別人」的尷尬。

真的看得到富士山！

一期一會，再怎麼樣值得流連，終歸是要下山的。

其實重頭戲才要開始。

第十番鎖場是下山第一個要面對的。

「螃蟹的橫倍」，對螃蟹來說橫向距離的加倍應該比直向好處理吧？但可惜我不是螃蟹，橫渡地形一向是我的罩門。因此當拍完指示牌，往下看到──往下甚麼都沒看到──的時候，我知道人在此處，沒有其他選擇。深吸一口氣，還好前面有人，我可以稍微觀摩一下可能的做法。

但因為角度的緣故還是只能看個大概。等輪到我的時候，還是完全看不出來剛剛那個人是踩哪裡──眼前只有一片垂直往下的石壁，理論是要踩在縫隙裡，但是縫咧？

抓著鐵鍊慢慢看，這才看到石壁上有一塊紅色的漆。先看好可能的下兩三步，才敢拿腳尖去探探，探到覺得夠深的地步，才敢把力量放下去。此時整個人是完全掛在石壁上，稍有不穩就是可以想像的後果。

這才是開始。

這幾步過後，就是一整條只能用腳尖摸索的石縫橫渡。事先先瞄好，踩上去後就不能低頭看，整個人趴在石壁上，抓著鐵鍊保持平衡，一步一步蹭完那條感覺比實際上長很多的裂縫。

一邊走，一邊慶幸此時是輕裝。

到了相對安全處，我幾度閉眼又睜開，試圖弄清楚「認知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情是真實還是已經進入中陰的錯覺。

依照做的功課的印象，這應該是最後一段具刺激性的部分了。希望我的印象不要錯太多。

一邊走，一邊只覺得開發路線的先驅實在太厲害了。到底是怎麼會知道可以那樣走的啊！

在11番鎖場遇見帶著完整裝備的隊伍。按部就班的扣環一個一個扣上，走走解開，再扣上、再走、再解開。這樣的做法於這段部分路徑上，訓練意義明顯大於實際需求，因此他們看到我在後面，就在底下安全處先讓我過。

整路上看見有確保裝備的人或隊伍不多，比較常看見的是大人帶小孩，為了要確保小孩，大人也穿戴一樣的裝備。

12番鎖場，一堵高高的牆。

心想我這不是下山嗎，還得先爬上去才能繼續下山哩。

12番如此，大約是看穿了大家的心理。13番直接在直直往上的箭頭旁邊寫上「下山」二字──不用懷疑，下山是一種概念，是遠程目標，現在給我爬就是了！這樣的意思。

過了13番鎖場，就是我來時走錯的前劍腰繞路。

劍岳別山尾根路線的所有鎖場也就都經歷過了。接下來會重複經過的只有4、3、2、1四個。

過了第三番鎖場之後的碎石坡某處，看見前面有人，想說有人跟太好了，不管是誰都一定比我會看路，但跟一跟結果發現不對，腳下已經從不像路變成不是路，石頭碎、土鬆、草軟，而且越來越陡。我試圖往回走，結果發現後面竟然有人又跟上。回頭跟他說好像走錯了，路應該不是這裡，要退回去。結果他竟然跟我說沒關係就走吧。

這下我也無法原路回頭，看看眼前，還好隨即找到正確路徑就在不遠的前方，想辦法切出一條比較緩的路回到正規山道上。前面那位帶頭走錯路（沒有怪他的意思，路本來就要自己看，這邊是指山友之間的相對位置而言）的人，還下切到更深一點的地方才回來。還好他也平安回到路徑上。

回到第一番鎖場，趕緊留下紀念。

我的劍岳算是完成九成了。

下到劍山莊，除了洗把臉之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買飲料喝。

身上的水是還有，但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飲料在櫃子裡招手，誰能無視呢？

立刻灌完手邊500cc，好好進去逛一番。

劍山莊不負其規模，賣店商品極為多樣，看得好開心。

可惜我所有用得到的東西都已經有一輩子用不完的量了，能忍著的就讓它們住在照片裡面吧。

這裡的衣服跟燕山莊一樣，可以試穿。

而且我真心懷疑這天遇到的山屋工作人員有待過服飾店，那種幫忙看試穿結果的眼神、口氣；在我顏色選擇困難時給建議的方式，都好熟悉。

把啤酒罐包在戰利品裡面，準備好等一下要去劍澤小屋蓋章的本子。突然想到，這裡沒有印章？不會吧？

於是轉身進去問，有紀念印章嗎？

窗口人員說，有，請等一下。

說著他從櫃檯裡面某處拿出一個盒子，邊走出來邊說因為總是不知道這東西要擺在哪裡，所以沒有人問的話他們就收在裡面。

蠻有趣的。山莊這麼大，反而會「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地方」。若是小的山屋，總之就是擺在某個地方，反正地方很小，所有東西有地方擺就不錯，只要不太離譜，也就無所謂適合或不適合。

離開劍山莊，往劍澤小屋前進。

回望一下，發現劍山莊還真是「前面有濕地，後面有山坡」的美麗房舍。

到了劍澤小屋，非常刻意的讓自己看出來「絕對沒有要進去裡面」的樣子。已知道紀念章在哪裡，就非常安分的待在很靠近門口的地方，一步都沒有多移動，一面也發出「蓋章應該發出的正常聲響」，好讓裡面的人知道我只是要蓋章，不用擔心也不用招呼。

前一天回去有稍微反省一下自己。仔細回想，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太期待山屋午餐了，在觀察環境時下意識有做出類似想要拉鞋帶之類的動作，讓山屋人員覺得我是要硬闖而覺得不悅吧。因此今天有認真避免誤會。

前幾天與有去過劍澤小屋的朋友談到這件事情，以他的經驗，山屋的人並沒有不和善。在此猜測或許我的反省是有到點的。那就是：

即使都是在日本，即使是同系列經營，每間山屋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各自會有各自的規定。到了一間沒去過的山屋，總之不要亂動，先看清楚。尤其是在小型山屋，「可能令人誤會的動作」更容易被注意到，要更小心。

也就是說，切記不可以「我以為」行事，「以前都……」是大忌。自勉。

蓋完印章，轉頭要出去之前，發現前一天沒看到的有趣T-shirt。

如果是「果然好天氣」的話我應該會買吧。

上坡回到營地，把我的啤酒拿去「冰鎮」。

今天午餐打算就集合所有沒吃到的行動糧度過。

鄰居換了一批，包括一頂six moons金字塔帳。不知道哪天我是不是也有這樣在夏山過夜的能力。

原本大帳篷的位置紮了一頂正常大小的帳篷，我獲得完整的劍岳視野。

此時看著山頭，感覺已經全然不一樣。

從「我夢想的山頭」成為「我去過的山頭」，一步一步那麼實際，卻又那麼夢幻。

還是一個到處走逛的下午。

令人驚喜的是，短暫的，帳篷裡收得到手機訊號！

趁機把比較要緊的訊息看一下，報個平安。

但是，在聽到「明天天氣似乎不太好」的消息之後，收訊就沒了，無從查證確認。

放空中，來了幾個非東亞臉孔的人。有附近鄰居很熱情的跟他們打招呼、攀談。

從對話中知道他們是以色列人。

日本人說，真希望早日結束戰爭。

「我們也不想要打仗啊」以色列人說。

熱情加入對話的日本人多了起來，有一位大哥更是開心，索性把剛烤好的魚乾通通拿出來請大家吃。我因為地處交通樞紐位置，即使有刻意不要待在帳篷外了，還是獲得熱呼呼的順路魚乾一片。

（他們）聊開來之後，那位大哥又拿出一罐酒沿路倒給大家喝，說是波蘭的威士忌（其實比較像他們那種帶草藥嗆味的酒）。

57%的不是開玩笑，只敢倒一點點。只可惜我可以吃的行動糧早就被消耗差不多了，不然拿來配酒真剛好。

下午還看不出來，但傍晚開始，雲層就從別山立山方向開始聚集過來，變灰變厚。

人都在這裡了，也只能這樣。最慶幸的是我已經去過劍岳了，以色列人則是明天才要去。

明天天氣如果真的很糟，大不了就翻過劍御前直接下山就是。如果沒有差到難以接受，就還是依照原定計畫繞到立山去，反正也是下山，濕就濕吧。

果然有點力道的酒精蠻有幫助。除了凌晨一點多起來再把睡墊吹飽，其他醒來的時刻並不多，算是睡得可以的一個晚上。

雖然心裡小遺憾我心愛的睡墊可能因此就要退役了，還是先集中精神，明天安全下山要緊。

經典便是，對於那些讀過並喜愛它們的人來說，構成其寶貴經驗的作品……經典是具有特殊影響力的作品，一方面，它們會在我們的想像中留下痕跡，令人無法忘懷，另一方面，它們會藏在層層的記憶當中，偽裝為個體或集體的潛意識。

再度搬出卡爾維諾。

貝九作為經典，劍岳路徑作為經典，都無庸置疑。

這些經典在我的心中留下多少寶貴經驗，在我的想像中留下多少痕跡，隨著時移事往，或許我有機會慢慢回頭檢視。

如果有機會，但願能如同貝九，有機會可以「重讀」劍岳這部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