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K新晨間劇「飯糰（おむすび）」前兩週劇情心得

前言

上個月底2024年前半的晨間劇「如虎添翼(虎に翼)」終於完結，在考究的服裝場景與法律劇情上人物、主題描寫依然深刻而備受好評。緊接著播出的是橋本環奈主演的「平成青春塗鴉」飯糰，看了前兩周之後感覺算是四平八穩、值得一看，所以打算介紹一下目前展開的各種議題、衝突。

故事是從主角米田結上高中開始說起，利用高中時期常見的家庭、同儕關係作為主要情節，描述其成為營養師的成長歷程。比較特別的是「辣妹」元素的加入，把主角的家庭、校園、愛情、生涯選擇用「辣妹」串聯起來，不僅在情節元素上製造趣味，也是藉這個次文化單元與其他角色的衝突或矛盾來深入探討相關主題。

晨間劇

NHK的晨間劇的體裁特殊，為每週一到五早上八點播出，週六還有當週的精華版，每集只有15分鐘(含90秒片頭)。這麼短的時間一集基本只能演一到兩個情節，如果不採單元劇的方式，如何在為期半年的大長篇劇情下安排眾多角色的敘事會是一大挑戰。

雖然說晨間劇​基本以週為單位安排劇情並各有一個副標題，比如這次的第一週副標是「飯糰與辣妹(おむすびとギャル)」、第二週是「辣妹是什麼鬼？(ギャルって何なん？)」、第三週是「夢是什麼鬼？(夢って何なん？)」，每一集為了高效推進劇情，或者說為了把一個情節壓在幾分鐘內說完還是不免要有一些角色直接說出心理活動之類的不太好的台詞。詳細後述。

敘事結構

上面是人物關係圖，以下分三點梳理前兩週的劇情。

一、角色的二元對立性

這齣戲不同主題都有相互對立存在的角色。農家出身的主角在校園生活的選擇上，以兩個同班同學宮崎恵美、柚木理沙為開端連結「書法社」與「校外辣妹」兩個團體。前者不但有刻板印象中書法社的文藝氣息、青春校園的團體活動又有帥哥學長風見亮介，從來沒接觸過書法的主角在被同學宮崎恵美拉去參加社團活動時不僅慢慢理解了書法的樂趣，也不時在過程中發問「這就是青春吧？」、「這就是愛情吧？」。

相對的，後者是不被社會待見次文化封閉團體。以對離家的辣妹姊姊的情感作為契機(劇情還沒有深入描寫)，主角在辣妹團體輕挑、浮誇、甚至有點壓迫的表象下漸漸發現這群人可愛的一面。

細究兩個團體，劇情以主角祖父對待次級農產品的態度「沒有所謂的垃圾(クズなんてものはない)」切入，可以說本質沒有分別，只是社會性慾望的不同表現方式而已。具體描寫的方法最後敘述。

從上述劇情的主要主題延伸，主角與辣妹頭領真島琉梨各自的家庭狀況對比、主角父親要面對的兩層(對父親、對女兒)親子關係、青梅竹馬與棒球明星的青春棒球對決等。前兩個禮拜的劇情盡量展開了許多角色衝突，可以期待接下來一兩個禮拜還會繼續開展上面關係圖的其他角色，為這個半年劇打下穩固基礎。

二、角色情緒動機

光是上面的主題關係不能構成好的戲劇，觀眾的感受從來不是基於文本「說了什麼」，而是文本「怎麼說」。這部劇的一個看點是角色的性格、行動邏輯都有情感原因支撐，所以縱使大多角色出場都偏臉譜化也不會因此無趣。相反的，目前可以感受到的主題就是讓觀眾重新認識這些青春校園劇裡面的刻板印象，並藉此在次文化、青少年成長、家庭等議題中發表意見。

辣妹頭領真島琉梨跟主角父親米田聖人。兩者都因為家庭經驗而展現特定的行為模式。真島沒有家庭親密互動的經驗，導致其透過復興辣妹團體填補親密關係時只知道用街頭向他搭訕的無賴的方式對待他人，不斷無視主角的情緒，甚至威脅主角如果退出團體就向主角家告發加入辣妹團體的事實。這是作者的一種理解，姑且不論真實社會的辣妹文化，至少在這個文本中真島琉梨的行為模式得到了一種心理學上的解釋。

主角父親米田聖人原是在神戶開理髮店，因為一些原因必須回老家福岡糸島繼承家業務農。面對家族責任的壓力、大女兒的離家出走，米田把這些情緒轉移到主角身上，變成直升機家長，過分控制、不信任主角的高中生活。也是姑且不論普遍的直升機家長成因，至少這個文本中米田聖人的行為模式也得到了一種心理學上的解釋。

上述兩個描寫都有效解釋了角色性格與行為邏輯，雖然說在主角的行動下兩條劇情線有一些推進，還是期待接下來兩個角色會如何成長。化解衝突的方式會是決定劇情好壞的關鍵。

(第十集主角媽媽偷看主角手機的訊息解決衝突就是一個不無疑問的作法。情節中主角想要同理父親的不安全感而週末在家幫忙，卻又需要把深夜遊蕩被警察帶走的真島琉梨救出來。在偷偷趕到警局後知道需要有成年人才能帶他走，此時作者的方法是媽媽偷看到主角手機的訊息，所以隨後趕來化解僵局。除此之外這集的倒敘技巧用得不錯。)

三、真實的台詞

平田織佐的「演劇入門」提到一種「說明性台詞」，會讓觀眾無法融入劇情而有一種說教感。書中舉例舞台設在美術館，主角出場便自言自語的說：「阿，美術館好棒啊。」這就是最幼稚尷尬的台詞。用文學的角度分析，這是一種自動化的語言，本身無法傳遞任何情緒，觀眾只是知道了「這個角色認為美術館很棒」的資訊，而不是真的感受到那間美術館給主角的感覺。

書中又透過「從遠到近」的方法，以對話來描述美術館的意象、要素。進而帶出美術館對主角來說棒在哪裡。

女：「偶爾來逛逛這種地方，還不錯吧。」
男：「也是。」
女：「偶爾還是得悠閒一下。」
男：「嗯。」
......(中間可以適當加閒聊)
女：「剛才那幅畫，比想像的大呢。」
男：「嗯。好像跟課本上看到的差好多。」
女：「畫作還是要看真跡的好。」
......(中間可以再聊畫家之類的)
男：「美術館還真不錯。」
女：「是不是，來對了吧？」

透過呈現這個互動，觀眾有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感受，才能掌握「角色認為美術館好棒」的這個情緒。書中還提到「阿，美術館好棒啊。」這種一句話說感覺的台詞除了在日本傳統劇場有另一種特定的效果、用法，最多是在真的沒時間鋪陳的時候才能使用。

本劇的一個問題就在這種「說明性台詞」偏多，但考量到每一集的長度，好像也不太能期待更多。舉例：

這段神隱少女般的吃飯糰場景，前情是辣妹田中鈴音為了存錢考美甲證照，毅然中輟打工。其路邊發面紙時因為營養不良倒下正巧被主角米田結在與帥哥學長相約看展的路上發現，天人交戰下主角還是決定跑來關心田中的狀況。得知內情的米田拿出阿嬤做的飯糰給田中，並說「吃好吃的東西的話，可以稍微忘記傷心的事。」接著就是上面的段落。獨白如下：「很懷念。爸爸還活著的時候，常常，家裡做便當去海之中道(福岡的海濱公園)野餐 。想到那個時候吃的飯糰的味道了。天啊，懷念到想哭。」

這段天外飛來一筆的補充設定、直抒胸臆的方法加上背景音樂，對我來說把前面主角決定趕來、聽田中說平常吃的東西有多便宜還有他的夢想，一直到他咬下飯糰那瞬間鋪墊的情緒都破壞掉了(演員表演很好，單純討論台詞)。白話說就是我的情緒沒有到那個海之中道公園裡，不如從獨自打工支持自己的孤獨感入手，解釋成這份被壓抑的感情的發洩，會比較有脈絡。還可以解釋為甚麼辣妹團的其他角色明明知道田中會暈倒卻沒有幫助田中改善飲食習慣，其肯定是過度獨立而不願意向外尋求協助。

最好的改法可以參照神隱少女的版本，靠著前面的鋪陳，這段主角只要哭就可以了。

電影開頭千尋的形象是瘦小(湯婆婆強調過)、沒有情緒(最多是埋著臉哭)、沒有慾望的，也可以說他肉體跟精神上都是「空」的。這場戲的時間點千尋剛開始在湯屋工作，白龍帶千尋去看他變成豬的父母，這個時候千尋決定要救出他們、離開湯屋。所以在吃飯糰時先是拒絕，吃了幾口後就是斗大的眼淚迸出來，接著是兩隻手各拿一顆飯糰吃著。表現的就是千尋的情緒(眼淚)、慾望(飯糰)的第一次發洩。先前千尋的封閉導致連感知飢餓的能力都阻斷了，而這次發洩成了前面千尋所有沒有表達的情緒、感受的補償，不論是開頭跟隨父母搬家時的孤獨，父母消失時的徬徨，在湯屋看到各種妖魔鬼怪的恐懼，決定在湯屋工作來生存的勇氣，拯救父母的決心，當然還有這堆事件給他的壓力以及長時間忽視的飢餓。各種情緒複合在一個哭就顯得特別美、特別詩意。

回到晨間劇飯糰的那個場景，這裡主題上其實也有一個巧妙的安排，米田認為吃好吃的東西可以「忘記傷心的事」，卻是以田中的「哭」來作結。兩個看似矛盾的情緒在這裡得到了統一，從而成為一個好情節。

只是作者的切入點是「懷念到想哭了」，認為忘記傷心的事可以連接到想起開心的事，然後就想到以前出遊的情景，這個懷舊之感又讓人傷感，所以哭。為了這個效果作者就需要補充一個懷舊事件，然後就只能寫一段「說明性台詞」。畢竟前面不可能專門為配角加一段回憶的戲。

這兩個禮拜的劇情裡還有一寫類似的段落就不一一舉例。總之台詞的解說感會是本劇的一個問題。

關於次文化的需求

最後補一個這齣戲的「辣妹守則」：
一、朋友的呼叫要馬上趕到；
二、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貫徹自己喜歡的事情；
三、很俗的事情死也不做。

第一條清楚表明了這個團體的社會性慾望；第二條的涵義是這些人的興趣往往是「他人的眼光」不贊同的；第三條則是對審美話語權的爭奪，這裡的「俗」肯定不同於主流價值，甚至是相反於主流價值的。

這三條守則描繪的形象與「書法社」對照就會發現，對主角來說，其實除了主流價值認可與否的差異，兩邊對於主角來說是一樣的。由此出發的主題就是經典的青少年如何面對主流價值。目前主角一方面參加辣妹活動，一方面又不願被其他人發現，尤其是對父親以及帥哥學長為核心的書法社。前者是不想再傷他的心，後者是覺得學長肯定討厭辣妹，被發現就沒戲唱了。期待東窗事發之後各角色的行動，只有這樣的極端環境才能激發潛在感情。

從上述情節設計還可以發現主角要討好的對象都是男性，我認為不是巧合。看了這部劇才讓我想到向來只聽過「辣妹」，沒聽過「辣弟」。查維基才知道有辣妹男(ギャル男)，只是不如辣妹文化這麼大，後來就變成大哥系(お兄系)了。兩者側重的文化也不盡相同。從辣妹文化的精神(接近本劇的辣妹守則)以及晨間劇強調描繪女性的傳統來看，劇情應該是有意討論對「父親」、「男友」這兩個角色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