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0|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第一場夢》#5-1 學術行銷

(前情提要)文學系訪問助理教授喬治.穆內塔尼發現同事安潔莉娜.柯薩科娃神秘失蹤。與化學系教授亞力士和電影系教授艾米莉展開調查時,發現這可能與另一位被控性騷擾的歷史系教授劉洪濤有關。在調查過程中,他們發現了一本神秘的中文書和安潔莉娜的筆記本。聖誕假期期間,喬治因不堪校園政治壓力而臨時編造謊言逃離校園。在一座山中小鎮被暴風雪困住時,他遇到了神秘的中國婦女秦六一以及她與安潔莉娜和劉洪濤的糾葛,以及以販賣「夢想」為業的約翰。通過種種經歷,他逐漸理解到有些表面的謎團其實另有真相。新年前夕,系主任哈特利突然來電,要求他立即返校協助處理招生主任富蘭克林因車禍而損毀的招生材料。喬治被迫結束假期,重返校園面對新的挑戰。

  1月4日的早晨,我走進招生辦公室,假日裝飾中松樹和肉桂的餘香,與潮濕紙張散發出的霉味混合在一起,讓人感到一陣不適。當我進門時,亞伯.富蘭克林抬起頭來,右臂裹著一層厚厚的石膏,白得有些可笑,與辦公室黯淡的裝潢形成鮮明對比。

  「穆內塔尼博士!」富蘭克林興奮地喊道,臉上寫滿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我無法用言語表達我對你到來的感激之情,還有對打擾你假期的抱歉。」

  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心裡暗罵命運的捉弄,讓我落入這樣的境地。「這沒什麼麻煩的。」我流利地撒了個謊。

  富蘭克林接下來的話差點讓我苦心經營的表面平靜崩塌。「你知道嗎,你是唯一一個回來幫忙的人。對一個客座教職來說,這真是表現出對學校的真誠奉獻。」

  我的心跳瞬間加快,太陽穴處的血管也開始狂跳不止。當然我是唯一一個回來的人——我是唯一一個愚蠢到會接哈特利電話的人。其他人可能早就聰明地忽視來電,或者聲稱有其他安排。我深吸一口氣,確信我的表情沒有泄露內心正在翻滾的任何情緒。

  「嗯,」我注入一點溫暖到我的聲音裡,儘管我並不感覺如此。「我覺得凡事都該盡心盡力。這次的招生推廣對大學的未來至關重要,畢竟。」

  富蘭克林熱烈點頭。「這正是我們需要的態度!我得說,這真的讓人耳目一新,看到有人這麼投入。我們一些行政人員應該好好向你學習學習。」

  我保持鎮靜,謙虛地聳了聳肩,露出一個自謙的微笑,希望這表情足夠得體。

  「你太客氣了,富蘭克林先生。我只是不計較,只要能幫上忙就好。那麼,具體需要做些什麼?我很想立刻開始。」

  富蘭克林臉上轉為嚴肅,示意他桌上那一堆浸濕的文件和受潮的資料夾。「嗯,如你所見,我們的情況有點棘手。大部分的宣傳材料在……事故中毀了。我們得從頭開始重做所有的東西。」

  他舉起一張濕透的宣傳手冊,原本光滑的表面如今皺巴巴的,顏色也褪了不少。「我們需要新的項目指南、更新的學生成功率統計、師資簡介、校園生活亮點——所有的東西。而且我們必須在一周內把它們都準備好,送去印刷。」

  我點了點頭,心裡快速盤算著這巨大的工作量。「我明白了。那你希望我從哪裡開始呢?」

  富蘭克林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眼中閃爍著讓我警覺的興奮神采。「事實上,喬治,我們有兩個目標族群要考量。你的病毒式事件為我們在學生群體中創造了獨特的機會,但我們不能忘記誰在支付學費。」

  他轉動螢幕,展示了一系列精心挑選的抖音、迷因和社群媒體貼文。畫面裡的我,在辦公室裡激動地比手劃腳,談論著「仁慈的失敗」和「殘酷的成功」,背景配上戲劇性的音樂和藝術濾鏡。

  「年輕人對你的參與度數據驚人,」富蘭克林繼續說,幾乎在座位上興奮地彈跳起來。「Z世代喜愛真實,而你不知怎地成了他們的知識反叛象徵。但他們的父母……」他有意地停頓了一下。「他們需要的東西比病毒影片更具體。」

  「你是要我扮演兩種角色嗎?」我問,心裡已經有些厭倦這個答案。

  「完全正確!對孩子們來說,我們會利用你新獲得的名氣——『跟著革命教授學習』之類的概念。但對家長來說,我們要強調就業前景和實用技能。向他們展示人文學科學位如何在現實世界中轉化為成功。」他笑著說,「畢竟,即使是革命者也得吃飯,不是嗎?」

  我忍住一聲冷笑。「讓人文學科變得吸引人?在這種經濟環境下?這簡直像是要我賣冰給愛斯基摩人。」

  「哦,只要憑你的最佳判斷就行了,」富蘭克林揮了揮他那只好的手。「迎合兩種族群。對學生的社群媒體,用你的熱情能量。而對於正式的材料——網站、宣傳冊、家長演示——則要專注於就業力。也許淡化批判性思維和文化分析的部分。家長想聽的是可轉移的技能和產業就緒性。這才是打開支票簿的關鍵。」

  聽著他的話,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有一部分在枯萎,但我仍保持著友善的表情。「了解了。我會盡力讓我們的課程聽起來……儘可能有市場吸引力。」

  「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富蘭克林笑得燦爛。「哦,還有,你介意再重現一次那段激情演講給我們的宣傳影片嗎?這次最好有更好的燈光效果?還有,或許可以加入一些關於批判分析能力在企業界受重視的內容?」

  我拖著腳步回到辦公室,手中的招募資料沉重得像負擔著罪惡的石塊。當我走近門口時,一抹白色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個信封被塞在門下,潔白得與磨損的地毯形成鮮明對比。沒有郵戳,也沒有寄件地址。

  站在走廊裡,我小心地打開它,裡面是一張卡片。設計極簡:一幅黑白線條畫,一個穿著傳統校服的女孩正在披上牛仔外套。圖像下方簡潔印著:「今年我決定把制服穿出自己的風格。」打開卡片,內頁是工整的字跡:

  「親愛的穆內塔尼博士,謝謝您在我們的學術黑暗中帶來光芒。新年快樂。」

  這訊息讓我感到意外地受到觸動,卻又有些微微不安——既真誠又隱隱帶著叛逆的味道。這是那種你可能會在獨立書店的「抗爭」區看到的卡片,而不是典型的賀卡。

  吸塵器的嗡嗡聲宣告著卡爾和阿曼達的腳步接近走廊。當卡爾看見我時,他那風霜滿面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新年快樂,穆內塔尼博士!假期也在工作嗎?」

  「只是一些文書工作而已。」我含糊地指了指手中的招募資料。「你們今天來這裡是做什麼?」

  「管理層希望在新學期前讓整棟樓一塵不染。」卡爾聳了聳肩。「阿曼達在下週去醫院實習前來這裡幫我一把。」

  阿曼達自豪地笑著說:「我會去阿肯色州派恩布拉夫的傑佛遜區域醫院!他們有個特別的計畫,專門服務三角洲地區的鄉村社區。」

  「派恩布拉夫?」我驚訝地問。「離這裡相當遠呢。」

  「我的大部分同學都去小岩城或孟菲斯,」阿曼達點點頭。「但傑佛遜區域醫院在糖尿病護理方面做了非常出色的工作。三角洲地區的糖尿病發病率在全美最高,特別是在非裔和西語裔社群中。雖然這不是最豪華的醫院,但他們確實在做出改變。」

  「我父母住在莫斯科,」我不禁帶著一絲玩味的微笑說,「是的,就是那個莫斯科。但沒有紅場,沒有克里姆林宮,連伏特加店都沒有。只有幾戶人家和一座看起來像是自己動手組裝的小型浸信會教堂,距派恩布拉夫大約二十英里。」

  阿曼達的眼睛閃爍著興奮。「教授,至少您的莫斯科天氣比那邊的好。我敢打賭,教堂的聚餐一定比紅菜湯好吃多了。」

  「如果你在那邊需要什麼——家常菜、一個洗衣服的地方,或只是找人聊天——我爸媽肯定會很樂意幫忙。媽媽總是說,最近家裡太安靜了。」

  卡爾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我女兒將會成為他們見過最棒的護士。她的藥理學成績是全班最高的!」

  我舉起那張神秘的卡片。「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是誰留下這個?」

  卡爾微笑著搖搖頭。「可能是聖母在庇佑您,教授。她的方式總是神秘的。」

  我走進辦公室,仍然思索著卡片的來歷。重重嘆了口氣,我坐下來,凝視著空白的電腦螢幕,忍不住想著究竟是什麼命運的玩笑讓我走到了這一步。我,一位文學學者,現在要把自己的真誠挫敗轉化為行銷策略,還要同時將人文學科豐富的意涵簡化成「可轉移技能」和「產業準備」的幾個要點。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開啟了一個新文件,開始打字。「在我們充滿活力的英語課程中發掘您的潛能……讓熱情與實用性相遇……」這些詞語聽起來空洞無物,但我還是繼續寫下去。畢竟,我還有選擇嗎?這就是現在的遊戲規則,無論好壞,我都是其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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