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個非常內斂含蓄的人,但這並不是指他的情緒。
他的所有負面情緒都非常顯眼,不開心就直接寫在臉上,生氣更是會直接瞪大眼睛,小說裡所說的「臉色鐵青」是可以在他身上完美體現的,當然他的愉快也非常好讀懂,他會哼歌,會開心的開瓶啤酒來享用,也會針對新聞的內容跟你侃侃而談。
但對於誇讚,他可以說是非常吝嗇。
我從沒有聽過他誇獎我,就連考試得了班上前三名,連演講比賽拿了冠軍,他也始終沒有誇過我任何一句,也不會在我結束辛苦的打工後關心我什麼。
「妳很棒」,「妳很厲害」,「準備這些很累吧」,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聽過。
我想這是因為他也很厲害吧,我的父親是個什麼都會的人。
他會做飯,會組裝機台,會磨黃豆煮豆漿,開車技術一流,倒車可以不用往後看,甚至會修鐵皮屋的屋頂。
在我眼裡,他無所不能。
這天,家裡廚房的日光燈突然的就不亮了,換了好幾條燈管都沒有用。
當然我是不會換燈管的,我連爬梯子都可能會摔下來,也因為如此,我只能在旁邊乾著急,看著父親爬上爬下,又看著他去檢查電路跟電燈開關。
而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就來了一句:「會不會是燈座壞了?」
家裡所有人都看了我一下,包含父親也是,他依舊的沉默,我看不出他對我的話是贊同還是反對,但五分鐘後,他拿著鑰匙出門了,這讓我有點開心。
我那個無所不能又大男人的父親竟然採納我的意見了。
又過了一陣子,父親回來了,我看不懂他更換燈座的那些動作,我只知道他的動作非常熟練,彷彿已經做過很多次,幾乎都不需要思考下一步。
要我實際形容,就是咻咻咻的就換好了燈座。
接著下一步,父親再次裝上全新的燈管,吩咐哥哥打開電燈。
燈火通明,廚房恢復該有的明亮,哥哥幫著收拾東西,母親準備料理今天的晚餐,而我,準備安靜的回到客廳。
就在這時,父親對著正要轉身的我,用台語說了一句:「巧哦。」
我愣了一會兒,回頭看著那個站在日光燈下總是神色淡漠的父親,看著他對我露出淺淺的微笑,看著他的身影在日光燈下逐漸變得透明。
他化為塵煙消散,與我的夢境一同逝去。
睜開眼時,我仍然無法忘記他那個溫暖又和藹的笑容,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來,那個無所不能,像超人一般的父親已經在工作時被意外帶走了。
謝謝你,在離開後仍然掛念我的心願,特地來我夢裡誇我一回。
我是個被父親誇獎過的孩子。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謝謝把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