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大總統 忠誠合眾國

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2024/11/21 中國時報 版A10

自從威爾遜（Woodrow Wilson）總統領導華府贏得一戰以來，美國無疑已是對國際秩序影響最大的國家，因而美國總統也成為世界最有權力的人，其外交路線自是全球矚目的焦點。耶魯大學著名學者米德（Walter Mead）回顧歷史，將不同總統或領袖的世界觀與政策分為漢密爾頓（憲政之父，首任財長，未任總統）、傑弗遜、傑克遜、威爾遜四種類型，分別代表商人（經濟優先與貿易至上）、律師（捍衛民主與法治）、軍人（實力、愛國與反菁英）、傳教士（理想與國際主義）的價值。

可能是曾被川普辭退的著名右派白宮首席戰略長班農（Steve Bannon）的引介，川普也認同外界將他比擬為重視實力與草根大眾的陸軍名將、以驅逐印地安原住民和擁有眾多奴隸知名的第四任美國總統傑克遜（Andrew Jackson）。但自承投票給希拉蕊（Hillary Clinton）的米德，為上任初期川普表現不佳辯護，認為美國社會低估了自由派的嚴重失敗、草根大眾對傑克遜式人物的渴求，以及傑克遜路線遭到上將防長馬蒂斯（Jim Mattis）、中將國安顧問麥馬司特（Herbert McMaster）、美孚執行長蒂勒森國務卿（Rex Tillerson）等人不盡配合和牽制。

米德部分的分析是對的：儘管多數民眾都擔心川普可能是對民主法制的威脅，但最少也有略多於半數的美國民眾，受夠了民主黨人進步自由主義除了說教、卻沒有帶來獲得感的表現。但馬蒂斯等人雖說不是「最光鮮優秀的」（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描述使甘迺迪政府蹈入越戰泥沼的優秀閣員），但專業上還是相當整齊的，足以制止「國安會狂人」波頓（John Bolton）向總統力推繼續阿富汗戰爭、轟戰伊朗、進攻委內瑞拉。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川普嫌棄這些重臣不聽使喚，甚至還有人出書揭密背叛。這回狂勝民主黨、以無與倫比的民意授權（an unprecedented and powerful mandate）組成的第二任川普政府，神似英國廣播公司（BBC）妙喻，必須變成「忠誠合眾國」（United States of Loyalty）才行。

現在一眾即將上任的人選，不少極有爭議性，但最突出的不只是「福斯電視」的名嘴資歷，更是忠誠。必要時可望執行掃除「覺醒將軍」、整頓聯邦層級司法人員、以國家緊急狀態動用武力驅逐非法移民、更加嚴格的墮胎禁令等等，並強力打擊總統斥為「人渣」（scum）、企圖組建反抗州聯盟（Trump Resistance）的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n）等敵人。

美國總統自當有豪情壯志，要求團隊忠誠理所當然。但法治的政體，忠誠的對象除了是有民意的政治領袖個人，也要以領袖忠於更高的憲政秩序與全民利益為前提。同時，領導人行使權力、實現政見，也要從專業和品格出發，對政務官團隊給予「信任」。以個人為效忠對象，不問專業，而令最重要的團隊成員活在「明天被開除」的恐懼中，競爭大總統難測天威的寵信，固然可以延緩跛鴨效應、提煉「後川普時期」的青壯「川普衛隊」，但「後川普時期」勢必到來，也是昭昭天命。如果未來幾年美國政府與政治的主戲之一，是在嘲弄澤倫斯基快沒錢的少川普（Trump Junior）、手中有鈔票和大火箭的馬斯克（Elon Musk），與台面上的樣版繼承人、副總統萬斯（James Vance）之間的投機和平衡，不僅內閣五日京兆，會重新出現波頓式的背離者，而且「美國的民主」恐怕真要重新改寫。

米德的四種美國領袖類型基本上都是正面的，且可以相互補充。尤其是威爾遜確立全球霸權地位後，美國的內外治理更需融為一體，因應環境要求成為適配的路線，但仍以憲政民主為核心。川普贏得雷根以來共和黨參加總統選舉的最高票，按照組成團隊的風格，恐怕不是以傑克遜主義為範本，而將開創第五種總統路線類型。自由主義的旗手思想家之一福山（Francis Fukuyama）對此表示樂觀，但是他說是在「事情必須變得更糟之後」（things will have to get a lot worse before they get better）。全球所有利害相關者，都應該仔細品味他這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