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厭倦了這個世界。
街道上車聲與人聲混雜,像一場永不停止的噪音。新聞中的詞彙——仇恨、暴力、腐敗——像釘子一樣敲擊著他的神經。
他低聲説:「如果真的有上帝,祂肯定是個混蛋。創造了這麼多垃圾,然後就撒手不管了。」
他的目光被一家昏暗的書店吸引,那間店像從時光中遺失的一角,與繁忙的街道格格不入。他推門走進去,清脆的風鈴聲在空氣中回蕩。
櫃檯上的一支紅色鋼筆吸引了他的注意,筆身泛著鮮紅的光澤。
「你感興趣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李然轉頭,看見櫃檯後坐著一位銀髮蒼老的男人。
「這是什麼?」
「一支筆。」老人說,語氣平靜。「不管寫下什麼,它都能抹去任何你不需要的東西,無論是詞彙、概念,甚至……人類的錯誤。」
「比如?」
「比如……曾經有人抹去了某些東西,世界變得簡單了許多。但也……不如從前那麼豐富。」老人頓了頓,「但我想說了你也聽不懂,那些詞彙早已消失了。」
李然沒再問,手指輕輕摩挲著筆身,像是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吸引。他將筆拿起,低頭端詳片刻,隨即離開了書店。
回到家後,李然將鋼筆放在桌上,久久不敢動手。他翻開筆記本,腦海中閃過新聞裡的畫面:戰爭的廢墟、流離失所的難民,以及那些帶著仇恨目光的政客。
他深吸一口氣,在筆記本上寫下兩個字:「仇恨」。
墨跡像被風吹散的灰塵,從紙上蒸發。他愣住了,伸手摸了摸筆記本上的空白,仿佛在確認剛剛發生的一切。
第二天,多場戰爭宣告停火,領袖們簽署和平協議。街道上的人群在歡呼,和平的消息充斥著媒體。
李然呆坐在電腦前,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
成功的喜悅讓李然更加渴望改變世界。他翻開筆記本,腦海裡浮現出那些罪犯的名字,還有新聞裡無數暴力事件的報導。
他緩緩寫下兩個字:「暴力」。
墨跡消失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絲釋然。接著,他將一個又一個殺人犯的名字寫進筆記本,看著它們蒸發。
第二天,世界似乎變得更加平靜。街道安靜了,犯罪紀錄也從未存在過。然而,那些由受害者家屬創建的組織也消失了,與犯罪相關的紀念活動彷彿從未發生過。
「比起那些痛苦的悲劇,這樣的損失微不足道。」
他對自己這麼說。接著他提起筆,決定繼續。
幾天後,李然的朋友打來電話,聲音平靜得出奇:「我爸去世了,喪禮後天。」
喪禮上,李然發現每個人都毫無波瀾,儀式平靜得像是例行公事。「你還好嗎?」他試探著問。
朋友只是平淡地回答:「人總是要死的,沒什麼大不了。」
李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想起幾天前,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兩個字:「悲傷」。那天晚上,他還目睹了一對父母在病房中告別病危的孩子。他本以為會看到淚水與擁抱,但那對父母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再見」,隨後毫無情緒地離開。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
那些被抹除的詞彙逐漸顯現出它們的代價:街頭再無爭執,卻也不見熱情;病房裡一片安靜,卻失去了擁抱的溫暖;人們的生活平和,但目光裡空洞得如同一片死水。
更讓李然不安的是,許多他從未寫下的詞彙也開始無聲地消失,彷彿世界的缺口正在擴大。
李然試圖校正一切,不斷寫下新的詞:「嫉妒」、「專制」、「恐懼」、「貪婪」⋯⋯然而,每一次筆跡的蒸發,世界就更平靜、更荒涼。
而他是唯一能感受到這些變化的人,其他人對此毫無察覺。
李然坐在桌前,凝視著空白的筆記本。
「也許……我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筆,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詞彙。
窗外,世界依舊運轉。人們低聲交談,孩子們在街邊玩耍,戀人並肩而行。似乎一切都如常,卻又彷彿少了些什麼。
風輕輕掠過窗戶。李然的房間裡,桌上的鋼筆靜靜地躺著,椅子是空的。
多年後,書店的木門再次被推開。清脆的風鈴聲在店內響起。
一名年輕人走進來,目光落在櫃檯上的鋼筆上。「這是什麼?」
老人微微一笑:「一支筆,能抹去任何你寫下的東西。它曾屬於一位沒有名字的主人。」
年輕人輕輕點頭,像是陷入沉思,隨後低聲說:「要是沒有痛苦就好了……」
店主的笑容沒有變化,只是微微點頭,像是在默許,又像是在等待。
這個故事探討了一個簡單的命題:我們的世界是由情感與經歷構成的,還是由語言所定義的?如果一個詞彙消失,那個概念是否也會隨之消亡?
靈感源於對語言與人類意識的思考。我們常以為「語言」只是描述現實的工具,但事實上,語言不僅塑造了我們的理解,也決定了我們的感知範圍。比如「悲傷」這個詞,它的存在讓我們能體驗到情感深處的痛楚,也讓我們更懂得珍惜愛的可貴。如果這個詞消失,人們是否就無法再經歷悲傷?抑或失去悲傷的同時,愛也會失去它的深度?
故事的結尾,當主角李然寫下自己的名字,從世界中消失後,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但這真的是正常嗎?是因為李然的存在被抹去,連帶所有的改變也不復存在?還是說,這個「正常」只是因為沒有人能察覺到異常,從而成為新的常態?
1. 詞彙與概念的連結是否不可分割?
詞彙是我們理解世界的工具,還是它本身就在定義我們的存在?當詞彙消失,是否也在瓦解我們的經歷與感受?
2.我們的情感真的能被切割嗎?
仇恨、悲傷和恐懼與正義、愛和勇氣的關係是對立還是共生?負面的概念是否也在構築人性?
3.「正常」的本質是什麼:
當沒有人能察覺到改變,世界是否就是「正常」的?還是所謂的「正常」只是一種人類無法感知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