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為什麼這是部失敗的類型片?
大明星加持的商業操作下,還能有批判主題?
主角設定分別有哪些象徵?
從導演作品來看,本片與<蘇州河>、<一部未完成的電影>有何關連
想起<蘇州河, 2000>,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的人類,執迷於已然不存在的過去,這種之於人、環境的傷逝,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cloud in the wind, 2018>裡被碎剪拼貼出命運的糾葛,也從個人的時間性化為集體的時代性,成了婁燁在電影海報上的那句:「電影會幫我們記住,我們和我們的時代。」
時代才是真正的主題,影響了這部片成為一部失敗的類型片,披著刑偵探案的骨架,卻毫無蒐證推理的過程,關於舊村拆遷衝突現場官員老唐為何死亡,全都靠著鏡頭一點點交代出來,由井柏然飾演的年輕警官小楊:「我要把你們一個一個查清楚」立下徒然熱血的flag,他輕易地走入構陷中,使自己與關係人牽扯不清,這個角色對應渴望獲得觀影滿足的你我,就算最終知道了該向誰咎責,自己卻早已涉入其中,就算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也不見得就是真相。
這正是加速現代化的中國,有形,無神,在沒有真相的世界裡,所有角色,都是一枚棋子。
片中使用不少空拍鏡頭展示高樓林立、四通八達的建設成果,然而再往一旁看去,晦暗的舊區、困頓的人民,無法被安置的記憶與情感都等著被推倒重來,像是傾倒了吃喝拉撒、生死愛恨的蘇州河,那些遺跡、棄物都浮出水面一般,而空拍本身的異樣感是這個無神論國家去除掉的「上帝視角」,是比祂更大的黨國操縱著一切,凌駕其上又怎麼可能照見小區小弄間的人情世故,那樣的斷層滋長了惡意和貪念,也給了兩個男主角千載難逢的翻身機會。
他倆正是官商勾結的醜陋樣子,但不堪的人性依然能讓樣板長出千奇百怪的可恨。房地產大亨姜紫成(秦昊飾演),沒有理由不能成為事業、情感上的完全勝利組,卻任憑自己的多情和無情而分別讓前後情人成為自己的軟肋;張頌文飾演的開發區主任老唐,直誠的一面應付不了迎面而來的現實,那既是給他身分躍進的機運、也是讓他戴上綠帽的背叛,使他成了被害者與加害者。他們是金權腐化的符號,同樣因著貪、嗔、癡而邁向自毀,即使時代不曾顧念個人,但個人是整個時代的縮影。
三個女性角色的設定則強化了加速變化下人類的自我茫然。林慧(宋佳飾演)在自己籌謀的婚姻裡踉蹌,表面困在舊情人姜紫成和丈夫老唐之間,其實是她先背叛了自己的精神與肉體,而從來不是離開與否的選擇,看似游刃有餘卻是最脆弱的,名中有「慧」卻是痴迷的;由陳妍希飾演的台灣女子連阿雲有著飄泊的名字,但內心極想定下來,輔佐姜紫成事業有成也拉抬自己的身分,然而還是擺脫不了「酒吧女裝什麼企業家」的標籤,對姜紫成有功、有情仍舊不是他心中不可或缺的那個,敢愛敢恨的連阿雲最近似新女性的形象,只是世界依然以男性主導,容不下她的斷尾求生;姜紫成與林慧的私生女小諾(馬思純飾演),曾對父母打壓小楊的手段不齒:「自己髒就算了,幹嘛拖別人下水」,但越是無辜越易入歧途,活在養父老唐對母親家暴的陰影下,也只懂以暴力作為最大的反抗,她象徵上一代給不起下一代的那個承諾,一代一代,惡結成更大的果。
片中也相當隱晦地呈現兩岸三地的對應關係,來自台灣的連阿雲不過是工具性的角色,想擺脫依附的命運卻是不那麼精巧的被自己的天真、魯莽給害死;反被追緝的小楊竄逃到香港投靠父親以前的夥伴老A(陳冠希飾),回歸中國的東方之珠在鏡頭下變得無比落寞蒼涼。真正的舞台、真正的主角唯有中國,以無法兌現的承諾、不見天日的真相,虛擬出強大、幸福的假象。
沒被禁的婁燁還是婁燁嗎?這個不甚成功的故事裡,他向來的關注顯得支離破碎,但仍有他的擔憂,像是在片尾劇照與時代中照片的對應,再奇情的戲劇性與真實世界竟也不那麼違和,一顆鏡頭裡有堵牆刷著論語一句:「知之為知之」,翻成白話便是現在的「懂的就懂」,但別忘了還有沒出現在鏡頭的下一句「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片子的禁與不禁只是一個結果,對於中國難解的題,在這個時代也無法得出交待,也許沒人有上帝那樣的高度,而可以有時間的維度使我們更接近真相一些些,只是2018年的婁燁肯定沒想過,到了2024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他會驚覺就連歷史都可能掩蓋真相,而一部電影只能是一部電影。
片中連阿雲唱著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不要把殘缺的愛留在這裡,在兩個人的世界裡 不該有你為什麼道別離,又說什麼在一起,如今,雖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對劇中人來說,恐怕都已不能自己,卻或許是婁燁的期望,任自己的作品在這個時代中詮釋與被詮釋,他還能擁有最初創作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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