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會在經歷土地改革、農會改進、農會法與信用部修法等改造,國民黨將非農民、大量地主仕紳排除出農會後,黨機器得以深入農民,並以恩庇侍從體制結合地方派系,長期掌握農會。
然而在民主化以後,國民黨與地方派系的關係漸由恩主結構轉換成擬水平聯盟乃至政治密友,而地方派系也因都市化、經濟發展之故,傳統人際網絡日益鬆散,所以自身也作出變化,在農會等傳統把持的地方進改變,以試圖持續控制相關人民團體,以抵抗民進黨的挑戰。
因此,王業立、陳麗雅的這篇論文就提供了一個很有趣案例和分析視角,他們以2017年台中農會改選的大雅、潭子區農會做為案例,認為「農會經營績效」及「內部權力平衡」兩點,是地方派系能夠守住農會,而民進黨為何無法攻下農會的兩大原因。本文圖片均截圖自論文。
透過文獻回顧,作者認為派系在民主化和政黨輪替之後並未消失,只是轉型生存、衰退、更加破碎化,此係因失去恩庇資源,都市化導致傳統人際關係解紐之故。而在農會選舉中,民進黨是最大威脅。阿扁時代曾藉修法削弱派系把持農會,然派系結合國民黨反撲,主導修法營造有利環境,並自金融海嘯後引進公司治理模式,提升農會經營績效,把持更形牢固。
在2016年民進黨中央、地方全面執政後,民進黨挑戰捲土重來。台中市長林佳龍在2016年農會總幹事補選中結合中央與地方,全力動員輔選市府人選,對抗紅黑派共推者、潭子區農會總幹事林正長之子林葦玉,視此為2017年農會改選前哨戰。而地方派系認定市農會是共同利益,害怕出現破口,引發農會系統全面崩盤,是故全力動員對抗民進黨,以1比18大敗民進黨。
至2017農會改選前夕,民進黨再修法,要求農會提供會員名冊,使之透明化,國民黨和地方派系再次反彈,深恐民進黨要瓦解張榮味家族把持的全國農會系統和地方派系把持的縣市農會系統。
此前,台中市府對農會經營、績效考核和補助發放從嚴,更把許多補助轉移其他機構發放,不給農會做人情,更聘會計師至大雅、潭子、后里等農會查帳,震懾及杯葛意味濃厚,然因農會制度日益健全,查無問題,引起農民和基層農會反彈,認為市府選輸挾怨報復,且因農損無法及時獲得補助,農民反對市府怨聲連連,而非農會。
同時,因為農會組織與會員結構高度封閉,全額連記法選舉之制度影響,內部組織文化重視人情、關係,地方派系在此長年經營,農會幹部均與農民關係良好,外人推舉之候選人縱有會員名冊,亦不得其門而入,無法爭取支持,而派系更利用前述特點,阻擋敵對勢力加入,或以更多自己人加入稀釋反對派力量,藉此鞏固掌握。
在此脈絡下,本文考察之大雅、潭子區農會選前雖均由紅派掌握,且民進黨大動作頻仍,加上該兩區為時代力量立委洪慈庸選區,然最終僅拿下潭子取得勝利,而未拿下大雅。為何如此?
作者發現,潭子區總幹事林正長一家搞家族世襲,市農會總幹事選舉時得派系之助,但此時區總幹事卻抗拒紅黑派系的平衡協調,同時又因會內員工流動率低,向心力差,而信用部經營成效亦較低落;大雅區則世代交替明顯,維持派系權力平衡,輪流出任幹部,流動率較高,且信用部經營成效極高,員工向心力強有光榮感,為潭子區十一倍有餘。且關鍵的是,農會信用部績效將令農會財源自主,使其不靠政府補助亦能生存,具有高度能動性,故大雅區甚至可以對抗市府。
是故潭子區農會即出現總幹事家族與改革派幹部、紅黑派系無法取得共識的權力鬥爭,產生分裂,總幹事家族更認為自身已被放棄,不投入資源,使得會員在選舉翻盤;大雅區則在紅派大老操盤下禮讓黑派、幹部派系輪流擔任,因此取得平衡、共利共榮,遂僅現任總幹事1人競選連任。
在此情況下,民進黨透過紅派、前潭子鄉長出身的市議員蕭隆澤操盤,儘管蕭以轉綠,但此時卻成為農會紅派勢力接受的領導,因此蕭成功聯盟改革派,攻下潭子區農會。訪談者均認為,民進黨係透過舊派系人馬,結合內部長期耕耘、強而有力的員工,才有機會攻下農會,扶植親綠成員,否則就算多三個市府的力量都不可能翻盤。反之,大雅區就算總幹事與執政者不合,卻因派系平衡,也因績效極佳,內部亦無改革派,民進黨無破口可突破,所以總幹事順利連任。
上述兩區農會改選,證成作者提出「農會經營績效」及「內部權力平衡」兩點,是地方派系能夠守住農會兩大原因的假說。同時作者後續以此觀察台中市其他區農會,也指出上述兩點倘若均不佳,被翻盤機率甚高,若僅一不佳,地方派系仍有機會守住。且儘管地方派系仍把持農會,但經歷中央三次政黨輪替、台中縣市合併後,其掌握比例從2001年100%下降至2017年的七成,而掛國民黨籍的農會三長幹部比例更從九成大幅滑落至一至三成不等,並且開始出現親綠農會,藍營和派系實力實有所下降。
經由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幾點觀察:
一、地方派系人脈網絡經營策略仍適用於封閉型的農會選舉,傳統長期經營模式建構起長期且層層的連結,現任者只要經營得好,外人難以撼動,平時若無經營者更是如此。
二、農會會刻意淡化政黨、派系屬性以利爭取資源,避免被打壓,也因派系汙名化,長者不願多提,年輕人認同度也不高,甚至出現親綠傾向。
三、農會經營已經發展出一套調適作為:
(一)提高農會經營績效:因民主化,派系已經無法寡占經濟利益,且信用部超貸問題,導致政府接管之教訓歷歷在目,因此地方派系深知自立自強才能生存,比起傳統的綁樁更重要的是績效,績效不僅可應對政府的金融檢查,也能跟員工分享盈餘,創造向心力。因此農會經營引進績效制度,更加用心。
(二)派系內部權力平衡:農會本是紅派版圖,但隨著縣市升格,黑派失去公所版圖後,雙方要達權力平衡,共組穩定聯盟,避免兩派相爭、民進黨得利。
四、「農會經營績效」及「內部權力平衡」兩項經營指標將影響地方派系與原結盟政黨的關係,若表現較佳,則不會因為利益捨棄國民黨,而投靠其他派系或政黨,反之則有可能出現板塊位移。
五、作者認為這兩項指標可以作為檢驗地方派系在農會選舉中能否對抗執政者的參考。
本篇為我參與讀書會額外閱讀的讀書筆記,在參加讀書會時,亦聽聞成員分享家族參與水利會的故事,確實感受到農會、漁會、農田水利會這種抗拒外力入侵的心態,以及如何能夠抵抗民進黨嘗試改變結構的方式,但本文則確實提供了一個破口,成為民進黨想要逐步改變農會由派系把持的可能性。
不過,要像嘉義林派陳明文那樣直接派系位移至民進黨,顯然不太可能,各地派系似乎仍然有所抗拒。要改變長期的地方政治生態,恐怕還是需要一方面尋找破口,另一方面透過中央修法、取得地方政權才能逐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