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脆上面看到,有一個老師請國小班上的同學進行一個練習:寫出十個希望消失的東西,以及十個希望實現的夢想。小朋友們其中一個希望摧毀的東西,就是時間。
我想國小學童對於時間的觀察或許還比大多數的成年人還要細緻,因為他們瞭解,時間是可以消失的;或者說,時間的存在並不是恆久的、先驗的。現代意義下,時間本身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技術系統所製造出來的真相:它將無法預測的變化,透過設立可預測的、等距的里程碑細分成一個個的原子,進而在鐘錶、行事曆等人造物上視覺化。所以,每一次對鐘錶的凝視都將「建造」時間。不僅如此,時間也因為其量子性質的操作模式,而能夠施加在人的心智與身體。
在都市生活中,人的精神必須服膺於時間,注意每個重要時間點的發生,也透過時間,來設計標準化的程序以規訓自身與他者的身體。如果你住過農村、種過田,會發現時間更像是團塊,時間隨著日出日落的變化而起伏,也因而是流動的。相反地,辦公室的時間是一連串序列,每一個時間點以及在該時間點應發生之事皆以設計完成。而這樣的要求,恐怕唯有從小大量的身體訓練才做得到。要農夫從農村時間轉換到辦公室時間,比轉換時區還困難。有趣的是,前者在英文中也可以得到類似的理解。Time 在古英文中與潮汐(tide)同源,甚至在某些狀況下同義(Tyme, idem quod tyyde),time 經常用以表示時段、場合、狀況,或許也跟這有關。時間在潮汐的語言跟日光的語言中,都是團塊。
我們都說,夢是創造,夢是人的潛意識。當我深深地在夢境中失重,的確從未體驗造物的感受——有時,更像是夢自身膨脹、增生。而我被拋入狹長,看不見盡頭的小徑,掉落,又或者說飛行。
有一次一齣如此真實、無垠的夢還未寫下終止句,我的肉身卻已到盡頭。那時,景物的邊界飄散成D大調的白光。時間終結了,我對自己說:我死了——夢終結了。夢終結了,我醒來——原來,夢境也就是真實,清醒也就是死亡。
陽光告訴我,木質地板有間歇的鳥鳴。
每一個當下的存在,都是最深刻也最脆弱的。
我最近開始注意,長久以來一個降臨在我身上的現象。這種感覺無法言說:在夢境中捕捉一個記憶中的日常場景,往往不會依照著它的造型與結構完整重建,而是以一扇窗、走廊、人際關係或是氣味、光線而使你確信:我到了那裡。而就在不久之前,它以蛋塔的氣味,武斷地切入鐘錶時間,潛入一個深深的、易逝的永恆——某個有陽光的午後,媽媽的一爐餅乾和《郭德堡變奏曲》。
我想,不經意記得的事情,才使人找回自己。有時就是這樣的光線、氣味,曲調、氛圍、詩詞,從遙遠的過去無以名狀地對現在說話著。它說的是:你在這,你活著。如此一來,「這裡」和「那裡」、「現在」和「過去」洞天般聯繫著,繼而在片段,又混濁的世界中,凸顯出一內在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