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的愛，足夠的傷
愛是一種能力。
有些人的愛，只夠裝滿一瓶養樂多，他給你全部，也只有一瓶養樂多；
有些人的愛，是油罐車，就算只分你1%的愛，你也是充盈的。
高中時期跟知心好友聊愛情，大概就是「有100元分你90% vs. 有1000元分你30％」的矛盾大對決，好友選了後者，因為油罐車的1%，無論如何都比裝滿的養樂多罐還要多。
第一次聽到這個比喻，讓我印象深刻。往後的人生中多次遇到這樣的抉擇，我都會想起這個類比。
以經濟學的觀點來看，我朋友無疑是正確的理性人，選擇後者，能獲得更多實質上的好處。而我自己則是觀點多次來回修改。
最近這幾年，我開始相信：愛不只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意願。
容器的大小，代表對方願意為你付出的「上限」。分享的比例，則代表他在這個限度內，願意做出多少努力。用商業的說法，就是評估你有多少價值，以及我願意用多少的最低成本來持有你。
許多人使用商業角度來詮釋愛情，發現愛情果然是供需法則、議價能力的結果啊。
但......如果用商業角度來詮釋親情呢？
這樣不夠嗎？
年輕時工作拼，常加班至深夜，到家時接近午夜，才帶著疲累，吃著家中剩菜當晚餐。有時家中沒菜，老爸會提早傳訊息，讓我晚餐自理。
有一天老爸要我自理後，母親緊接著打電話給我，說她經過市場，順道買一碗雞湯給我，讓我不用買晚餐回家了。我說好。
一樣接近凌晨才到家，餓翻了，偌大餐桌空蕩蕩，我打開冰箱與電鍋搜尋食物的蹤跡，冰箱與電鍋都是空的。
我疑惑的問：「雞湯呢？」她說：「桌上那碗就是。」那是一只用鍋蓋蓋住的飯碗，我打開鍋蓋，飯碗裡7分滿的湯，只有一塊連著雞肉的骨頭和半朵香菇。
那是我姪子吃剩的雞湯。
我內心驚愕不已「這是我的晚餐.…？」忍不住出言詢問：「你不是特地叫我不要買晚餐嗎？然後雞湯只有這樣？」
她一派輕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揚起一邊眉毛問我：「這樣不夠嗎？」
正常人都知道對於一個30多歲、有健身習慣、中午12點吃過午餐後就一路工作到凌晨12點的壯年人，即便是女子，這樣也是不夠的。
而我的母親不正常嗎？她不知道這樣不夠嗎？
不不不！她恰恰是因為知道這樣不夠，才特地這樣做的。因為......
「妳只值得這些。」
她不懂得愛人嗎？並不是。
對待我哥，他每趟回來說要吃晚餐，桌上一定有他愛吃的菜，而且那些菜，母親一定親自掌杓，確保合我哥的口味。
親戚送的乳酪蛋糕，她會很不捨的切下一小角讓我跟我爸分著吃，大概就是5%的大小，其餘放冰庫，等一個月後哥哥回家，讓他跟姪子先吃，吃夠了，才喊著我爸跟我，說剩下的可以吃了。
才值幼稚園的姪子，每趟回來，所有的好菜都擺在他面前，開吃。其他人是否上桌，並不要緊。
她不懂愛嗎？
不是，如同我前一篇說的，她只是早早設定好了這輩子愛你的上限，然後用最低成本持有你。
妳不配
用商業的角度來看待親情，女兒太沒有價值，至於持有成本，因為是自己生的，無論如何都可以持有，不用付出也可以持有，不要虐待、打傷或餓死，免得犯法，這樣就好。
還是該讀書，不然在親戚間我會沒面子；還是該賺錢，畢竟有了收入，就有殘存價值可以挖。
重男輕女的本質，是打從心眼裡認為「你不值得擁有」、「你不值得快樂」，因為「你是女生」。
所以在她心中沒有偏心。
給我一瓶養樂多容量的愛，給哥哥一輛油罐車容量的愛，對她來說很公平呀、沒虧待呀，「我給你跟哥哥的，都是100％的愛呀。」
「啊，只是有個前提忘了說，在我心裡，女兒只配獲得一瓶養樂多。」
寫「女孩沒有家」系列文章的動機，一方面是透過書寫療癒自己，一方面透過分享，讓跟我有同樣經驗、甚至比我更苦卻說不出口的人，能有一個喘息、被共情的空間。
很想穩定更新這個系列，只是寫這些故事，回想過去，仍讓人非常疲憊，也沒有辦法抽離出來，像許多作者一樣，套用客觀的心理學角度來分析這一切，只能用情緒灌注，又要小心掌握分寸，不要讓憤怒從文字裡傾洩太多。
我理解「母親不愛我」之後，為了自己的人生，我選擇直接跟她切割，卻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承認醜惡的事實。至今為止，我尚只能寫出「故事」、「感受」，沒有觸及「解方」，因為我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
前陣子聽聞一個老同學，長期處在病態的母女關係之間，難以跨越，心都生病了，母親還以為她裝病。我很心疼，卻也無奈的知道，除了理解她，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
也許，「女孩沒有家」這個系列，還是有它存在的意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