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不快樂輯錄
月初整個平台洋溢著分享母子情深的溫馨氛圍,但不知怎地,我筆下的媽媽好像總在難過,或者母子關係疏離。
仔細想想,就如《日昇之歌》裡周森暗道:
在他一生所見、所知中,家時常是以許多「不愛」的組成。
因此,我更想呈現出母者的各種面向,特此整理出譁語宇宙(?)中的所有媽媽們——
每段會簡述每個媽媽的特質及節錄,有些媽媽有名字,但有些初始沒有設定(甚且主敘事者都可能沒有名字),會另外附上出場的文篇連結,希望在那些不同中,能讓大家找到些許相似的形狀。
如果閱讀時感覺是大型創傷召喚現場,請歡迎誇獎我一聲「很寫實」,謝謝。
媽媽一號:李蓮英
島國南部的堂主,日前正努力將幫派轉型公司化。
祖父受過日本教育,父親也曾短暫赴日留學,但因家道中落,少女時代就用一口流利的日文到北部條通闖蕩,漂亮靈巧,說話得體,記憶力與察言觀色的能力極佳,最後在日本酒店跟丈夫(前堂主)相識結婚。然而,獨子陳嘉延並非婚生子,因此她長期背負著真相被揭穿的巨大壓力將他撫育成人,但真要說,比起幫務或權力,如何用這些東西護兒子一生,才是她掛在心上的。
特殊設計是她的手機來電答鈴是黃妃的〈風塊哭〉,旋律和歌詞輕快(還有英文歌詞喔!),但它其實跟名曲〈非常女〉出自同一張專輯。而她在喪夫時接下堂口,以雷厲風行、手段俐落出名,頗有俠女氣質,另一角度,懷下非婚生子的陳嘉延,也呼應到布袋戲中非常女的命運。簡言之,是個狠人。
「翼股焦矣乎?發角矣乎?你生甲遮大隻、講話大聲、性地擱歹,人一看就知影你惹代誌──強驚勇,勇驚雄,雄驚無天良。七月半鴨仔,毋知死活 ,你甘毋知彼个人的案底有一條是詐騙?還是你想去柬埔寨園區深度旅遊?」
媽媽二號:「她」的媽媽
是典型「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農村婦女,繼承了丈夫兼賣名產的雜貨小店,位置在鬧區的牌樓,幾乎是365天經營,老主顧很多。
善烹飪,寡言,有點軟弱,在丈夫死後話更少些,但每每跟親朋好友提起獨生女,話跟笑容都會變多,很為孩子的成就感到驕傲。
淚點低,在店裡看到丈夫留下來的東西有時還會偷偷哭泣。
獨自在老家那棟舊公寓住著的母親,下班回家見到侷促坐在沙發上的她,只是淡然道:「冰箱裡有切好的蘋果,自己去拿出來吃。」
突然返家的她那晚只能和母親一道睡在主臥室,深夜時她被母親隱忍的啜泣聲驚醒,先是徬徨,隨後湊了上前,抱住生她育她的女子、沉默不語。
媽媽三號:「他」的媽媽
跟丈夫在同一間公司工作相識後結褵,在會計室服務,是那種覺得薪水跟福利很少時,會公開吐槽上層、當作是「爭取權益」的類型。
堅持孩子每天要回家吃自煮的晚餐後再去補習,看到孩子喝手搖飲會碎念,跟所有的老師關係都很好。
在家裡向來強勢的母親不知為何總是習慣坐副駕駛座,無論父親是不是精神委靡,彷彿這樣的專業配置可以呈現汽車商廣告營造出來那種過分美好的家庭出遊氣氛;接著又和前頭行為完全矛盾地,用一路的時間盡可能擔綱廣播節目主持人角色般的嘮叨,像是全家永遠只有她是清醒的那個人,而身為一個先知她有像穆罕默德喚醒沉睡眾生的義務。
媽媽四號:史密斯太太
身材嬌小的家庭主婦,新教保守派出身,因為教會的跨區活動跟丈夫相識相戀,和致力於提倡女力的同齡Z世代女孩不太一樣,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家庭主婦。
性格看似如外表柔弱善感,但骨子裡有不為人知的瘋狂的一面。因為一生的脈絡幾乎都跟宗教有關(家裡信教、上教會女子學校、跟丈夫因宗教認識),所以只要扯上跟基督教有關的事,都會變得易怒跟固執。比起「海芬的媽媽」,她似乎更習慣人們對她稱呼的認定:史密斯太太。
「不也有那麼一說嗎?『欠什麼,補什麼』,說不定這正是神給孩子們的課題,也是最好的安排。」史密斯太太終會以此作結,笑容保有一種含蓄的美德,長期縮著的肩盤小小的,像是聲音高亢的知更鳥。
媽媽五號:安的媽媽
外表迷人的紅髮美女,智力與表現只有不到十歲。
善解人意,很在乎周遭人們的感受,像是福音片裡會出現的那種天使女孩——也或許正因為太在乎了,才會在見到朋友溺斃時遭受重大的精神打擊。
家人(甚至女兒)都深愛著這樣的她。
她一生最大的寶貝是安,跟前院的雜草野花。
即使認知功能退化,母親從未傷人,會為死去的小動物落淚,心情好的時候會含糊地唱起車上廣播的塔可餅廣告歌,在叔父清理雜草時、會毅然站在後院一小叢茂密的蒲公英前捍衛它們的生存權,節日時會在卡片上用蠟筆落下歪斜的字跡、悉數傾注對周遭家人朋友的愛。她是變怪了,她是變糟了,但她還是那個會真心為他人遭遇難過的善良女孩。
媽媽六號:亞瑟的媽媽
也是個家庭主婦,常年為不安分的大兒子羅德尼操心,在他車禍後,和小兒子亞瑟輪流照護他將近一年。
其實不太擅長烹飪,但為了家很努力學,其他人也不會主動反饋是不是好吃。
她不總是這麼沉著敦厚的人,有點神經質,容易窮著急,由衷地愛著家人、盡己所能地想要待他們好,但好像總是找不到關心他們的正確方式——不排除他們也總是太過沉默木訥,找不到接受愛意的正確方式——長裙下頭的芭蕾低跟鞋是母親最喜歡的一雙鞋,舉凡重要的節慶、家族聚會都會穿上它,還有,他印象十分深刻,當時帶著鮮花去醫院看羅德尼的時候。
媽媽七號:喬安
在一九九〇年代活躍於英格蘭北方酒吧的金髮麗人,會靠一些皮肉生意換取金錢或海洛因,家人因為她的放蕩行為早早斷了聯繫。
作風大膽自由,是懂得玩弄男人的聰明女孩。
意外懷孕後沒想過墮胎,打算跟玩在一起的朋友撫養孩子長大,很愛女兒,但在孩子未滿足歲就因為車禍去世,所以朋友用她最喜歡的柏林合唱團(Berlin)的主唱Terri為女兒命名。
「是,我是個會為了海洛因跟人上床的婊子,但難道那就代表我非得濃妝豔抹、衣著暴露,活似對著流浪漢都會張開大腿的爛貨嗎?」喬安嗤笑,欺上身子,把嘴上的煙靠前借火,「搞清楚,是男人們求著要上我的。」
媽媽八號:亞歷山德拉
具有出身北國(俄羅斯)的堅毅性格,很少露出笑容,看起來總是嚴肅中帶點疲倦。
少女時代曾經學過芭蕾,但在表演競賽中落敗,經人介紹認識了在銀行上班的丈夫後,就步入婚姻,轉而從事一些白領行政工作。
在獨子伊利安步入青少年時代後,時常感覺在親子互動上力不從心——他不再那麼「乖(順從)」了,但也不叛逆,有種她怯於觸碰的纖細,事隔多年,她才從他的出櫃得知一切。
在他還是孩子時,有回玩心大作想學幾個翻花繩的小把戲,卻因為不夠靈活屢屢挫敗。被他的笨拙惹毛,亞歷山德拉甚至一度烙下「你今晚沒學會就別想睡了」的狠話,卻也只換得隔天他好似失憶般、茫然無措盯著手裡彈力疲乏的橡皮筋。
媽媽九號:珊曼莎
氣質甜美可人的金髮甜心,平時說話是倫敦腔,急起來時會不自覺暴露愛爾蘭鄉音。
和現任男友愛德華是青梅竹馬,但兩人實際上是因為珊曼莎婚前出軌而在一起的,她對此懷揣著巨大的罪惡感,因此就算跟愛德華有了兩個女兒,也還沒結婚。
她沒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到倫敦打工,刻苦耐勞也富有善心,閒暇時間會去當志工。
女人的穿著很居家,有一頭和順的長髮,上頭的金要比伊利安的髮色來得淺,像是清晨的陽光,不施粉黛的輪廓是個美人,眼尾有著歲月積累的明顯笑紋,但飽滿的蘋果肌使這些小瑕疵在她笑起來的時候更似具有生命力的妝點,是那種美好得活似牙膏或家用品廣告營造出來的,讓人不覺得侵略的笑容。
因為時間線關係,本文尚未發佈在方格子,而是PENANA。若想了解更多珊曼莎可走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Sometimes When We Touch】(上)
媽媽十號:景母
地主家的大小姐,在就讀女子高中時結識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丈夫,未婚懷孕墮胎過一回,第二回懷胎時因為醫囑只好生下,也因為孩子逼婚成功。
婚後生活並不美好,也知道丈夫外頭有人,在夜夜以淚洗面後養成了儼硬的性格。
對於作為對丈夫愛的延伸的獨子景耀情感複雜,要求很高,也因此信佛,借助信仰的力量找到內心的平靜,每週都會上山侍佛。
不幸中的大幸,不管是基於顏面或真心實意,景母對周森並無微詞,問一句山下的天氣後,轉而細心叮囑景耀在外生活、近來工作的日常瑣事,寸草春暉。不多時,聽廳中傳來鈴聲,她話說到一半,卻驟然收了聲,朝兩人微微頷首,復而轉身踏回廳堂,彷彿就此形同陌路。
媽媽十一號:雙胞胎的媽媽
精通德、意、法、英四國語言,在一所小小的跨國律師事務所擔任翻譯,行事果敢俐落,在外是個精明幹練的職業女性,在家也是個堅毅不失柔軟的母親跟妻子,面面俱到得讓人敬佩。
和丈夫在朋友的朋友的派對上認識,後來又在酒吧偶遇(你知道,他們那裡是個小地方),愛情長跑多年終於結婚生子。
生下雙胞胎時就和丈夫有志一同要讓他們各自活出自己的人生,但好像用力過度,有時反倒讓孩子感到害怕。
媽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有點可怕,讓我不得不停下來。
「斯文,別擔心,妳想要吃什麼都可以,再看一下也沒關係。」她面上笑著,目光卻直勾勾的,像是純粹在看著我的身體、或者那之下的什麼,而不是我。
來自短文《Röstigraben 無形之幕》。
媽媽十二號:陳逸軒的媽媽
疲憊但堅強的單親媽媽,在孩子還沒上小學就跟前夫離了婚。
家裡的東西永遠是半舊的。在陳逸軒開始打工後,家裡的經濟狀況好轉許多(她也比較敢加班),但她還是存了一筆預備金,以便哪天兒子說想再繼續升學或去國外(後來沒有用上)。
無論跟那男人有無關聯,他的母親無疑都是辛苦的。
失婚婦女獨力拉拔一個孩子長大不管在哪個年代都不容易,不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快轉十五年後的柳暗花明,他媽咬緊牙根撐了二十年也僅是個巨大傳統產業鏈裡的小小待線幹部,廉價、刻苦耐勞、渾身散發無從遮掩的貧乏。
一如他老家廚房流理台下,那個永遠修不好的儲藏櫃門。
來自《Stick Season 青黃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