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C？還是FANC？——當飛行員遇上數據監控的時代

所有飛行員對「ANC」這三個字可說是耳熟能詳。你問什麼是ANC？安格拉治機場？還是某家日本航空公司（All Nippon Company）？都不是。

ANC的全名是 Aviate, Navigate, Communicate ——飛行、導航、通訊，飛機操作的三大黃金定律，而且順序半個字都不能錯。

飛行員的格言中，如果只能選一句，那就是教官那句永不退流行的咆哮——「Fly your airplane!」先把飛機飛好，其他的再說。這是護身符三字經，也是行走天空的免死金牌。

但是，時代變了

飛久了，腦子裡塞滿了各種規定、程序、數據，飛行日子久了又安穩無波，偶爾難免漫不經心，甚至掉以輕心。更糟糕的是，這種「忽略基本原則」的情況，如果變成了集體現象，那飛安不只是有隱憂，而是直接亮起紅燈，外加拉響警報器。

不過，近年飛行員的新敵人不只是懈怠，還有一個科技時代的產物——FOQA（Flight Operational Quality Assurance，飛行運行品質監控系統）。簡單說，就是飛機上的「數據監視器」。它什麼都不會忘、什麼都會記，然後事後用一份冷冰冰的報告，讓你知道你哪一秒飛高了、哪一秒下降率超標了、哪一秒油門推得太慢。

換句話說，FOQA是天上的「航行記錄警察」，不管你是不是救了飛機，它只看數字。

那次「熱鬧」的飛安會議

有一次，參加例行飛安月會——這種會議很規矩：機隊飛安主管、總機師、航務考核、航訓部門，大家坐一圈，把上個月的飛安事件拿出來檢討。一般這種會議很「流程化」，因為大部分事件在機隊已經處理完了，這裡只是整理一下，讓總經理知道航務單位「兢兢業業、勵精圖治」就好。

那天，會議開到一半，突然遇到一件有爭議的小插曲。

情境是這樣的：天氣很好，目視條件（VMC），飛機採用ILS精確進場。副駕駛（FO）是操縱飛行的PF（Pilot Flying）。不知是風速突變還是別的因素，飛機在1000呎高度下，突然偏離了航道和下滑道。

機長立刻接手——一句乾脆的 「I have control！」，隨手一推一壓，把飛機拉回LOC和GS，最後穩穩落在跑道中心。乘客毫無察覺，飛機安然無恙——聽起來不錯吧？

然而FOQA不答應。因為在那幾秒間，下降率「超標」了，於是數據報告出來，這件事就被送上會議檯面。

該不該重飛？爭論開始

會議現場立刻分成兩派：

A派（數據至上派）：「ILS進場，1000呎以下還有大下降率，表示進場不穩定，無論天氣如何都應該立刻重飛（Go-Around）。」

B派（靈活應變派）：「只要機長在500呎前讓飛機穩定下來，目視條件下安全落地沒問題，並沒有違反穩定進場規定，不需要重飛。」

現場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熱火朝天。

有人忍不住插話

「等一下，公司不是一直強調『不要飛FOQA，要先飛飛機』嗎？」一個人說。「假如這架飛機根本沒有FOQA，我們今天還會坐在這裡討論嗎？」

他接著說：「短五邊（Final）時，任何一個飛行員的全部心思都應該放在如何安全把飛機落到地面，只有在狀況無法挽回時才去考慮重飛。如果在短五邊還要一邊盯著FOQA的數字，一邊想著『糟糕，這樣下降率會不會超標』，那才是真正的不安全因素。」

最後他總結：「這位機長正是做到了公司一直提倡的——先飛飛機，不飛FOQA。我們不應該在這裡檢討他，更不該處分他，相反，應該把他當成『飛行優先』的模範。」

結果，空氣凝固了

話一說完，會議室瞬間安靜到連空調聲都聽得見。大家互相對望，好像剛才不是講飛安，而是講了什麼「飛行員詛咒」。

畢竟，這種論調不但逆風到不行，還直接挑戰了當時的「數據至上主流思想」。更糟糕的是，他這個波音飛行員居然替空中巴士機隊的人說話——在航空圈，這簡直跟貓替狗說話差不多。

最後，這件事沒有結論，就這麼「暫時不了了之」。不過事後，空巴機隊的總機師還是把那位機長叫去，語重心長地說：「這種事只可以有一次，下次別再犯了。」然後——結案。

ANC，還是FANC？

這件事之後，讓人越來越覺得，現在的飛行員心裡默默把三字真言ANC，變成了四字經——FANC。那個「F」嘛，自然就是FOQA。

於是飛行員的優先順序變成：

1. FOQA（先想數據會不會被抓）

2. Aviate（飛行）

3. Navigate（導航）

4. Communicate（通訊）

 聽起來荒謬，但在數據監控的時代，這已經是很多人不知不覺的心態。而這，才是真正讓人擔心的事。

因為飛行本來是人類智慧與經驗的結晶，如今卻慢慢變成「數據驅動」的比賽——而數據永遠只看得見數字，看不見當下的判斷與現場的危機化解。

天空不是Excel表格，落地也不是KPI遊戲。有些時候，最好的飛行，就是全神貫注地把飛機安全帶回地面——其他的，等下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