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飛行員的職涯是一場漫長的環球旅行，那航管（ATC, Air Traffic Control）就是那位永遠在對講機另一頭，用冷靜又不容置疑的語氣，指揮你左轉、右轉、爬高、下降的人。
說他是你的工作夥伴嘛——嗯，確實你們天天互動、訊息交換不間斷，可是又不是坐在同一張辦公桌旁喝咖啡聊天的同事；說他不是你的工作夥伴嘛——偏偏一上班就免不了要聽他聲音，而且通常是你在聽，他在說，你的選項只有「遵命」和「馬上遵命」。
世界各地的航管百百種世界上的飛行員對航管的評價，通常不是「讚」就是「忍著不罵」。能夠平心靜氣地說「他們也不錯啦」的飛行員，基本上已經是空中聖人。當然，公道話還是要講：航管全世界都有，有好有壞，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是很不公平的。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如果把這句話放大到「國家上一百」，那麼各種風格的航管你也就見識過了——從優雅紳士到火爆脾氣，從冷面笑匠到專業機器人，應有盡有。
我早年的飛行路線，大多跑東南亞、東北亞，再延伸到北美、西歐、澳洲。已開發國家就不用說了，航管雖然也偶爾讓你翻個白眼，但至少還在「理性對話」的範圍內；開發中國家偶有狀況，卻也不至於讓你懷疑人生。
春風不度玉門關
然而，最近的飛行區域一變，故事就不同了。飛行計劃裡多了好些「未開發國家」的名字，甚至連某些自詡為「開發中國家」的地方，航管心態也大大不同。
首先要知道——航管雖說提供雷達引導、航路協調等服務，但「服務」這兩個字可千萬不要想得太浪漫。他們是政府的公務員，而且還是握有指揮權的公務員，也就是所謂的「既官又管」。既然是官，自然免不了一些「官話」和「官威」；在亞洲部分國家，這種官威只是偶爾露個面，頂多讓你無奈笑笑。
但一旦飛到中東、北非這一帶，航管的「官」味就像濃縮咖啡——又濃又烈，還直衝腦門。服務？那是附送的，別太期待。各國飛行員來到這裡，不管是英航、法航、德航，還是新航、馬航、泰航，立刻全員收斂，姿態放到最低，呼吸都小心翼翼。你有任何請求，都得「低聲下氣」；請求不被理會，也得笑著接受，甚至還要感謝對方「指東指西、揮來揮去」。
只有當地的阿拉伯語飛行員，能多說兩句，雖然態度也依舊恭敬。稍有不順，馬上「唯唯諾諾」，多一個字都不敢冒出來。
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有個突尼西亞籍的同事，就曾在T國（國名我就不寫了，省得惹事）上演過一齣空中悲喜劇。
T國首都機場的VOR台，偏偏不在機場，而是在場外十五浬處。按照慣例，航管會把「放行限制」（Clearance Limit）設在那個VOR，再用雷達引導進場。通常飛機不會真的飛到VOR才給指示，大多會提前幾浬就給個航向，讓你方便進入降落序列。
那天，不知道是航管交接班太投入，還是實在忙不過來，竟把我同事的飛機給忘了。他一路飛到VOR，幾次想提醒ATC，都被一句「Stand by」打發。無奈之下，只好按照規定，在VOR上空乖乖盤旋等待。
等航管回過神來，反應不是「抱歉，剛剛漏了你」，而是——直接開罵。「你不專業！」「你沒知識！」火力全開，把我同事批得體無完膚。
這下可踩到飛行員的逆鱗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同事忍不住回敬：「這不專業沒知識的，到底是誰啊？」
結果呢？航管立刻「官威上身」，給了一個航向，把他趕到外海「罰站」。
一罰就是半小時。同事多次報告油量越來越低，航管一律置之不理。最後，油錶已經讓人冒冷汗了，他只能在無線電裡公開道歉，還得照原話承認——「是的，我不專業，我沒知識。」這才換來航管慈悲為懷的雷達引導，讓他進場降落。
空中智慧：識時務者為俊傑
聽完這故事，我不禁感慨：原來空中的「生存智慧」，有時候不是誰開得快、誰飛得穩，而是——誰笑得低調、跪得漂亮。
畢竟在某些天空，航管就是空中的「太上皇」。你以為你在駕駛飛機？錯了——你只是他們遙控的一架空中玩具。
所以，光棍不吃眼前虧。飛行員的原則是什麼？「活著回來，下次再飛。」而要活著回來，有時候就得暫時收起自尊，換取一條安全的航路。
空中嘛，有時候比地面還現實。天高地厚？不，天高官更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