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台中市的加護病房裡,血液過濾機的泵浦聲和監視器的嘟聲交織。床號 12 的陳老太太,78 歲,敗血症後急性腎損傷,血壓靠去甲腎上腺素維持在 95/55 mmHg。尿袋空空,連夜護士在巡房時只能搖搖頭。她的兒子坐在角落,手上仍捏著一張昨天的抽血報告:肌酐 4.2 mg/dL,鉀 5.8。
我們面臨的,是「什麼時候開始透析」的古老難題。1950 年代 Kolff 在鹿特丹以洗衣機滾筒製成的人工腎,首次證明毒素能從血液移出;1977 年 Bywaters 回顧二戰壓砸傷的 AKI 患者,描述過多液體復甦如何引發致命高鉀與水腫。這些里程碑都像地圖,卻不能告訴我們眼前這張病床的確切路徑。
年輕的黃醫師翻著筆記,口中低聲念出 STARRT-AKI 試驗的結論:延遲與早期啟動在 90 天死亡率無差,早啟動反而更多無需長期透析者接受了治療。另一位資深的腎臟科林教授卻提醒,AKIKI 研究雖支持延遲策略,但在嚴重高鉀與酸中毒下,等待就是冒險。眼前老太太的心電圖,T 波已經稍稍拉高。「先給鈣,防心律。」護士李雅靜打開鈣針,推入靜脈。呼吸治療師把床頭再抬高,避免肺水腫惡化。討論桌上擺著兩個方案:一是馬上上 CRRT,以低流速和緩地拉走水與毒素;二是觀察到鉀突破 6.0,或酸中毒更深,再行處置。
凌晨三點,病人的兒子被叫到病房外,林教授耐心解釋:「有時候我們不是能救多少,而是如何讓她少受折磨。現在啟動,風險是導管感染、低血壓;不啟動,風險是心律失常。」兒子沉默許久,低聲說:「如果機器能幫她喘口氣,就請幫忙。」
透析導管刺入頸靜脈時,走廊燈光忽明忽暗。血液開始流經濾器,泵浦聲如緩慢的鼓點。凌晨四點,鉀降到 5.2,血壓尚能穩住。黃醫師在紀錄本上補上:「CRRT 以 25 mL/kg/h,UFnet 0,待評估後再調整。」這行字像一根細線,繫住了家屬的盼望與團隊的謹慎。
天色將亮,窗外雨聲開始落下。陳老太太的指尖顫動稍歇,監視器的曲線平穩一些。黃醫師合上筆記本,走向走廊盡頭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熱咖啡。拉環被拉開的聲音,與機器運轉聲重疊,像是對這一夜模糊答案的注腳。
評論:
「透析何時開始」的問題在重症腎臟醫學中反覆被提起。AKIKI 與 STARRT-AKI 兩大試驗支持延遲啟動能避免不必要治療,並未增加死亡率;但它們都同時提醒,一旦出現難以控制的高鉀、代謝性酸中毒或肺水腫,延遲就失去了意義。臨床現場的拉鋸,不只是數字,而是病人耐受度、家屬期待與醫療資源分配的交集。在亞洲許多地區,CRRT 的可近性、費用與護理人力亦是關鍵因素。因此,最合理的取徑或許是「標準化延遲,但預設警戒值」,在共同決策下啟動治療。(重勝)
參考文獻
- Bywaters EGL, Beall D. Crush injuries with impairment of renal function. Br Med J. 1941;1(4185):427–432. doi:10.1136/bmj.1.4185.427
- Gaudry S, Hajage D, Schortgen F, et al. Initiation strategies for renal-replacement therapy in the intensive care unit (AKIKI). N Engl J Med. 2016;375(2):122–133. doi:10.1056/NEJMoa1603017
- STARRT-AKI Investigators. Timing of initiation of renal-replacement therapy in acute kidney injury. N Engl J Med. 2020;383(3):240–251. doi:10.1056/NEJMoa2000741
- Ronco C, Bellomo R, Kellum JA. Acute kidney injury. Lancet. 2019;394(10212):1949–1964. doi:10.1016/S0140-6736(19)3256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