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淵十九年,十二月十八。
老樣子——上完早朝,照例去了牧場。
巡視結束後,知棠一如往常牽著霜河,準備去溜搭。馬伯迎上來,手裡還拿著刷蹄的鐵具,皺眉道:
「霜河今天要換蹄,王爺改騎別匹吧。」
知棠抬眼隨口:「就那匹。」
馬伯一聽,臉皺得更深:「奔雲?那匹膽子小得很,王爺別用您那胡鬧的馬術嚇牠,不然——」
知棠根本懶得聽完,手一拍鞍座,利落地翻身上馬。
「上好鞍就行,哪來那麼多廢話。」
話音未落,人馬已經往外衝。
馬蹄揚起雪沫,一路掠過牧場。
馬伯愣愣地望著那抹漸遠的背影,嘴裡還咕噥著:
「不然牠會讓你有苦頭吃……」
頓了頓,他長歎一聲,搖著頭
心想這位王爺,好歹是堂堂前西北大將軍——
應該沒問題吧。
***
知棠一開始還算悠閒,讓奔雲慢跑兩圈。
一邊騎著馬,一邊想著最近這幾日的事情。
可跑沒多久,他就皺眉。
「這速度……是散步吧?根本不能專心想事…」
他一邊拉韁,一邊再度拍馬腹。
奔雲雖有反應,但始終不快,像是心不在焉。
這個反應真的讓知棠非常不悅。
「再快點。」
又催了兩次,馬兒終於有了點火氣。
起初只是小跑,接著速度越來越快——
快到風像刀子一樣劃過臉。
知棠嘴角微挑:「這才像話。」
本來想在這速度下,思考這幾日的運作。
怎知下一刻,奔雲的反應明顯變了。
牠的呼吸急促、眼神發紅,
像是被逼到極限,猛地自暴自棄似地衝了出去。
「靠——馬的!」
疆繩在手裡滑動,形同虛設。
知棠嘗試拉韁讓牠轉向,卻根本拉不動。
整匹馬像瘋了一樣狂奔,
雪沫飛濺、風聲呼嘯,幾乎要把人整個吞進去。
奔雲衝過最後一個轉角時,
眼前已是護欄——
再不勒住就得人馬兩失。
知棠心念一轉,乾脆放棄控制,
二話不說,從馬上直接躍出。
人影翻過半空,雪光一閃,
他穩穩落地,接著在泥地上滾了幾圈。
落地的那一刻,奔雲反而冷靜下來。
牠停在原地,氣喘吁吁,
回頭望著那個滿身泥雪的王爺,
耳朵輕微抖了抖——好像有點無辜。
知棠撐著手臂坐起來,臉上還掛著一點雪泥,
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小膽子,大脾氣。」
知棠心情非常不悅,怎麼沒一件事順利的感覺。
撐著地,正要站起。
一抬手才發現手臂上擦出一道長口子,
血流得比他預期還快。
他皺了皺眉,低頭看了一眼,
覺得也就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小傷口。」他低聲嘀咕。
甩甩手,動作照舊俐落,像什麼都沒發生。
奔雲還站在原地,氣喘吁吁。
鼻息在冷空氣裡化成白霧,一張一合,
看起來既心虛又困惑。
知棠看著牠,嘴角帶笑,語氣懶懶的:
「本王不勉強你了,自己回去吧。」
馬兒耳朵抖了抖,似乎聽懂了,
又似乎只是被他那種淡淡的語氣嚇住,不敢動。
知棠沒再管牠。
他轉身,踏著滿地雪泥,一步一步往馬場外走去。
遠處的風把他衣角掀起,
血跡順著指尖滑落,一條細細的紅線染在雪上。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王——王爺!」
知棠轉過頭,只見雲兒氣喘吁吁地從馬場另一側跑來。
***
雲兒一直在遠方記著溜馬的圈數。
起初只是看到王爺催馬太快,還想著他一向如此,應該沒事。
直到那匹馬突然狂衝、護欄震動——
她整個人嚇得臉都白了,差點連筆都掉了。
等她回過神,王爺已經滾在泥地上。
「王爺——!」
她急急忙忙帶了護衛一起衝過去,
一路踩著雪泥,跑得滿身灰。
知棠見她衝過來,還淡淡道:
「沒什麼,我以前上戰場時這種事家常便飯。回去包紮就好。」
「家常便飯?」
聽到這回答,雲兒不知為何理智線好像斷了幾根。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看——啊真是,一直在流血欸!衣服都染紅了!」
知棠被嚇到,想抽手:「別鬧,是妳亂拉才流血。」
「鬧什麼鬧!」她語氣又急又慌,
「先止血再說啦!」
(王爺的衣服我不敢撕……)
她看了自己袖口一眼,咬住布邊,「嗤」地一下扯開。
乾脆撕下自己的裡衣。
知棠一愣,連退半步。
「妳——」
「別動。」她抬眼壓住他,聲音穩得像命令。
那一聲「別動」,氣勢大得連知棠都愣住。
「讓我先壓住血!」
雲兒手忙腳亂地替他纏上布,用力勒緊,
再用剩餘的布料擦血
轉頭喊向身後的護衛:「去找駐紮在牧場的醫者!快!」
護衛立刻轉身跑遠,只剩兩人。
雪靜靜落下,風聲裡只聽見她的喘息。
知棠低頭,看著自己手臂被裹上那一截白布,
忽然輕笑:「有必要撕妳的衣服幫我止血嗎?」
雲兒沒抬頭,還在綁結:「王爺的衣服太貴重了,奴婢不敢。」
知棠笑得更明顯。
「哈哈哈…所以妳寧可撕自己的?」
「不然呢!」她瞪他一眼,「這也是奴婢的職責啊!」
兩人又都沉默。
知棠:(這就是陸昭說她適合在我身邊工作的原因嗎……)
雲兒:(呃……慘了……我剛剛是不是對王爺講話太不敬了啊……)
風從欄邊吹過。
知棠看著她那副氣呼呼又認真的模樣,眼神慢慢游移。
想說點什麼,
卻又覺得——
還是靜著比較好。
這一刻,她沒有把我恭敬的擋在門外。
***
醫者趕來後,替王爺仔細檢查傷口。
雲兒退到一旁,看著那抹血跡被擦乾、重新包紮,心裡還懸著一口氣。
等一切處理完,她才怯生生走上前。
「王爺……方才奴婢的言語太過無禮,請恕罪……」
她剛要下跪,知棠伸手攔住,笑得漫不經心。
「沒關係,妳偶爾這樣稍微念我一下,也很好。」
雲兒愣了,臉上有點懷疑:「啊?這、這樣可以嗎?」
知棠挑眉:「怎麼,不行嗎?」
雲兒低著頭,小聲嘀咕:「這標準好奇怪……」
知棠聽見那句「奇怪」,反而笑出聲。
「本王的標準從來不正常,妳不是最會適應的那個嗎?」
雲兒更慌了,趕緊低頭行禮:「奴婢不敢。」
知棠看著她那副又怕又窘的模樣,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好啦,別怕。」他抬手示意她起身。
「下次再亂來,本王會自己提醒妳。」
「……提醒什麼?」
「提醒妳再罵狠一點。」
雲兒:「???」
知棠失笑,轉身離開,只留一句:「行了,回去換衣服吧,別凍著。」
雲兒愣在原地,滿臉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位主子,果然是全貴族裡最難理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