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我的部落格裏有稍微提到過Sarah Walsh莎拉華施和她的家人,在我對宥宥的未來感到絕望的時候,他們家給我展示了一道我從來沒看過的門,我親眼見證生命的無限,我原本黑暗的日子重見光明。
今年才21歲的Sarah Walsh莎拉華施天生患有 fibular hemimelia 腓骨半肢畸形,17個月大時就接受了跟宥宥一樣的Seme’s amputation (塞姆式截肢),也就是從腳踝中間切除腳掌。不過跟宥宥不同的是,莎拉的小腿因為天生右腿腓骨半肢畸形,所以右腿只留下脛骨一隻骨頭,會比一般人的小腿短一些,而宥宥的右腿還是健全的。即使如此,莎拉是2016年殘障奧運女子跳遠世界冠軍,也是目前澳洲紀錄保持者,今年2020年也會代表澳洲參加東京殘障奧運賽。
會有機會認識莎拉一家,我要感恩有澳洲福利系統的幫忙,社工轉介我們給一個叫做”Limb 4 Life”的非營利截肢者支持協會,當然在極注重兒童福利和教育的澳洲,這個協會也有另一個專為截肢孩童提供服務的”Limb 4 Kids”。他們都會主動和需要幫助的人或家庭聯絡,安排有相同經歷的人或家庭與其聯絡。(Limb的中文是「肢體」的意思。)
一開始聽到這個組織的時候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覺得這可能只是澳洲眾多心理支持常規的項目之一,畢竟當時的我已經接受了無數的心理諮商跟治療到有點麻木的地步。恰巧那陣子社工很積極的在幫宥宥安排學校要上課的事宜,我想如果能讓宥宥接觸一位跟他一樣狀況的人,而且還是這麼優秀的運動員,的確也是幫助宥宥上學前心理建設的好方法之一,所以我很快的就說我想跟他們聯絡,反正我們的情況就是這麽糟,什麼幫助我都接受。
出院後某天我接到Limb 4 Life的電話,電話是從墨爾本打來的,話筒那邊是一個很友善的女士的聲音,跟我大概介紹了協會的服務項目跟目的,也跟我確認宥宥大概的情況,聽起來她已經做過足夠的功課了。她說她想介紹我們認識莎拉華施一家,因為莎拉也曾經是雪梨兒童醫院肢障診所的病人,也跟宥宥一樣接受右腳塞姆式截肢,而讓我最興奮的是,她是殘障奧運跳遠冠軍。
我知道殘障奧運跟一般奧運還是有差別的,而且我一直耿耿於懷,「殘障」這個詞初次聽到是多麼的心痛,尤其我的孩子並非生來如此,而是在我的眼前變成了殘障。但我告訴自己,只要能讓宥宥知道他這意外不會阻礙他成為他想成為的人,任何方式都值得一試。更何況無論是哪種奧運,都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運動員才有資格參加,像我這種一般人就算有兩隻手兩隻腳也沒資格入選殘奧。而莎拉跳遠的紀錄是5.2公尺,我可能要跑5步才會到。
過兩天我就接到一封簡訊,簡潔的寫著「愛麗絲早安,我是崔詩,社工透過Limb 4 Life給了我們妳的電話,我們有一個21歲的女兒莎拉,她在17個月的時候接受了塞姆式截肢。我知道現在是你正忙的時候,等妳有空時請傳訊給我,我可以打電話給妳。我們住在雪梨英格丁,期待妳的回音,崔詩敬上」。
簡訊還附上一張一個充滿自信的年輕漂亮獨腳金髮女孩在某個體育場披著澳洲國旗的照片,其實也不能算獨腳,只是這個女孩的右腳很特別,是一隻Blade義肢(台灣翻譯成刀鋒義肢)。當然,這是莎拉在殘障奧運得到冠軍的照片。看到莎拉帥氣又美麗的照片讓我的心澎湃洶湧,我很快的就回了簡訊給崔詩,而她也很快的回撥電話給我。
崔詩簡單自我介紹了幾句就單刀直入的告訴我莎拉出生時是右腳腓骨半肢畸形,也就是說莎拉其實本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腳掌的,但在她18個月大的時候他們決定截肢,因為不健全的腳掌只會讓莎拉未來行動不便,如果他們當初沒有做這個決定,莎拉現在不會是運動員。這段話馬上就解釋了我一直耿耿於懷的疑慮:「為什麼醫生一定要把宥宥本來還有的後半腳掌截肢呢?」
不只如此,當我跟崔詩說起我多麼自責時,她跟我說:「每件事發生都是有原因的,上帝自有他的安排,宥宥會成為那個改變世界的人。」聽到這句話我有點震驚,因為我輩子從來沒想過要「改變世界」。
她接著說:「其實我們在懷孕的時候就知道莎拉的腳是畸形,但在她之前,我們已經流產兩次了。她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所以我們要留下她。」她又笑著說:「其實我也跟莎拉說過和妳跟宥宥說過一樣的話,我多希望遭受苦難的是我自己,但莎拉告訴我,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應付不來的。」
崔詩也很直接的告訴我:「宥宥被這麽大的公車撞到只有失去一個腳掌很幸運了,如果可以選,大家都想失去腳而不是失去手,而且宥宥的腿都還好好的,每少一個關節就活動加倍困難,宥宥甚至比莎拉多一隻小腿骨。」聽到崔詩這樣說,我心裡的愧疚突然少了一大半。
崔詩告訴我這個世上其實有很多有肢障的人,宥宥一樣可以成為他想成為的人,甚至可以幫助大家更了解肢障的人,她建議我在宥宥傷口復原後就盡快正常的讓宥宥去游泳(在澳洲不會游泳就跟在台灣不會數學一樣嚴重),一來可以讓宥宥早點知道自己根本來沒有什麼不同,二來是可以讓其他的孩子認識這樣的孩子。我突然眼眶紅了,我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裏,怎麼沒想過宥宥的未來可以這麼遠大呢?
當然,崔詩知道我和宥宥經歷了重大的創傷,不像他們是先天性疾病,所以我們還需要一些時間適應,她也不希望我把自己逼的太緊。
電話中崔詩還跟我說了好多關於莎拉因為義肢發生的趣事,例如莎拉小時候動不動就把腳亂丟,每次去超市買菜結帳時腳都找不到,常有路人會推車裏撿到她的腳。還有一次莎拉爸爸帶莎拉騎腳踏車時把她手摔斷了,那陣子莎拉就只有一隻手跟一隻腳可以用,還有莎拉都是用一隻腳玩跳床的。她告訴我:「宥宥還會是本來那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你甚麼都不用擔心,只要記住一件事,」她說:「永遠不要告訴他,他做不到!」
聽了崔詩一派輕鬆的述說這些事讓我第一次真正的原諒了自己,那是我自從車禍以來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希望,我幾乎忘了什麼是希望了。
沒想到原本對Limb 4 Life有些興致缺缺的我在和崔詩通了一通電話之後,竟然興奮到想見到他們。非常幸運的,莎拉家也住在雪梨,熱情的崔詩跟我說人在坎培拉為東京殘奧受訓的莎拉聖誕假期會回來,她邀請我們在聖誕夜前夕去他們家吃下午茶,讓宥宥能親眼看看其他跟他一樣的人。我趕緊做了聖誕杯子蛋糕好準備去他們家作客。
我們開了快一個小時的車到雪梨市郊英格丁,Google帶我們停在一棟大房子前,院子裏停了一台露營車,門口還有一個穿著短褲拿衝浪板的聖誕老公公,看得出來這是個歡樂有活力的家庭。崔詩和她的老公湯姆滿面笑容的到我們車旁迎接我們,跟我們說莎拉去一個聖誕派對,等等她就回來了。就在我們寒暄之時,一個穿著粉紅色短洋裝的金髮女孩從一台車子的駕駛座笑瞇瞇的朝我們走來,我一眼就看到她右腿的義肢,但那義肢沒有讓她看起來是「殘障」,反而讓她看起來更光彩奪人,我真的沒誇張,看到她的第一眼我覺得她在發亮。
莎拉跟我們打了招呼就帶著我們進門,華施家除了莎拉還有另外兩個女兒,在莎拉的天生殘疾並沒有讓這個家庭害怕新生命的來臨,莎拉還有兩個漂亮的妹妹現在也都亭亭玉立了。華施一家五口熱情的歡迎我們,並帶我們到他們後院戶外吃下午茶,很明顯的,他們跟一般澳洲家庭一樣,熱愛戶外活動。
崔詩熱情的要宥宥跟他們家門口的聖誕老公公拍照,澳洲的聖誕老公公是穿短褲的,當時宥宥還得隨身背VAC Dressing的機器和管子。
大家開心的吃著點心喝著飲料天南地北聊,莎拉的妹妹則陪坐不住的宥宥在旁邊玩遊戲,他們說莎拉16歲就開始學開車自己去複診,從小就是學校那個最酷的學生,她戴眼鏡別人就要戴,她戴牙套人家也要戴。崔詩也告訴我不用擔心校園霸凌,因為宥宥將會是全校最酷的學生。她們甚至做了印著 ‘Dare To Stare’ 的T恤義賣給有肢障的人幫協會募款。‘Dare To Stare’ 的意思是「有膽你就看」,不怕你要看,就怕你不看,真的是蠻幽默的.......
崔詩要莎拉給我們看她的殘奧金牌、甚至讓她給我們看她脫下義肢的樣子,莎拉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熱情的展示她的金牌和她的腿,甚至主動跟我們合照,她們跟宥宥說:「你以後會跟莎拉一樣有很多不同的腳喔!」穿義肢這件事從他們口中聽起來就像穿鞋子一樣稀鬆平常。華施一家非常的親切熱情,熱情到本身很難聊的里歐都聊了起來,我看著他們一家人親密的互動、互相吐嘈,看著美麗有生命力的莎拉,這一家人沒有一點殘缺,他們甚至是大家心目中的模範家庭。
莎拉在跟我們合照完就又跟朋友出去玩了,原來崔詩特別因為我們把莎拉從朋友聚會叫回家,她看到我有點不好意思,她說:「沒關係的,如果能因為看到莎拉而替妳們家帶來希望,那就太好了。」她們願意無條件幫助一個素昧平生的家庭。我一直都很嚮往像華施家這樣幸福的家庭,但萬萬沒想到我是因為宥宥的意外而有幸認識了這個家庭,我不僅僅是看到莎拉的生命力,更體驗到一個溫暖強大的家庭支持。如果你問我那是什麼感覺,我想就是當你在春天的一個大晴天,坐在一片綠油油卻乾爽的草地上閉上眼,金色陽光溫暖但不刺痛的照在身上的感覺吧。
那天在華施家大概待了三個小時,我親眼見證什麼是「活在極限之外」,而且是很精彩的活,一個人的成功絕對不是偶然,也不是自己獨自能掙來的,而是需要充滿愛和溫暖並堅強的父母才能有真正成功幸福的人生。
老話一句,讓我們一起努力為了孩子成為更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