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是台北市幾萬個沒沒無聞的行政助理之一。每天早上她都會走進台北市幾萬座電梯之中的一座,到位於十七樓的辦公室上班,到了晚上再同樣地搭電梯離開公司;有時候她上下班搭的是同一座,有時候不是,總之都是四座一模一樣的電梯之一,她從來沒有理由特別去注意是哪一個。直到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是幾萬個上班日當中沒什麼特別的一個早上。
莫妮卡踩著五公分的粗跟高跟鞋出門,和幾萬個上班族一起搭公車、搭捷運,和平常一樣在遲到前十五分鐘到達公司樓下,因此她還有時間先到7-11去買早餐。如果她在遲到前五分鐘才到,她就會先上樓打卡,等到手邊的事情忙完,大約是十點二十分到四十分之間,她會有個空檔下樓買東西吃;如果忙一點她就跳過這頓早餐,當做是永無止盡的減肥義務當中臨時增加的一小節功課。
這天早上她到達的時間比遲到的標準早十五分鐘,而不是五分鐘,所以她買了早餐,然後走進大樓,和管理員李伯伯打招呼,接著按下電梯的向上鈕,和其他人一起等電梯。
大約一分鐘之後,其中一扇電梯門打開了,大家都靠攏過去,莫妮卡也向那扇電梯門移動。不過她還沒有擠到門口,旁邊另一部電梯也到了,「叮」一聲打開門,有點像莫妮卡廚房的微波爐。
她的前面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男人正在講手機,他告訴對方說他要進電梯了,但是並沒有立刻掛斷。她幾乎沒有考慮,只瞄了一眼在她身旁打開的電梯,她就轉身走了進去。最後,其他人都進了先前的那部,只有她臨時改變主意。
一般來說這真的沒有什麼差別。先前那部電梯是空的,但是等電梯的四、五個人全都進去了;後來的那部門一打開裡面就有四、五個人,只有莫妮卡一個人走進去。兩部電梯限乘人數都是十二人,兩部電梯裡的人也全都穿著整齊的套裝,不是在這裡上班的上班族,就是來這裡洽公的上班族;走進任何一部都沒有差別,或者說就算有差別,也是毫無意義的差別。而這種相當於無差別的毫無意義的差別,某方面來說正是上班族的奧義之所在。
莫妮卡進了幾萬部有差別也跟沒差別的電梯之一,絲毫沒有想到電梯和電梯之間是否有所差別這件事,也沒有去注意電梯的門什麼時候關上,只是一手拎著皮包,一手拎著早餐,開始讓腦袋運作起辦公室工作模組。那是一種全自動的作業程序,每個上班族都有自己的開關;有些人從洗臉刷牙開始就運作起來,有些人是在吃完早餐後,有些人在停好車的時候,有些人則是在電梯上樓或是距離辦公室門口最後一百步的地方開始。
莫妮卡的腦袋正在電梯行進的途中開始切換成上班狀態。這其實比較接近一種情緒和認知的轉換,她並沒有開始想等一下要先應付哪一件工作,或是思考著還未完成的報表,甚至她也不曾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切換作業,一切都是自動執行的。她看著正前方的電梯門,上面有她自己的霧狀倒影,因為那是霧面的不鏽鋼板;當然也有其他人的霧狀身影,既乾淨又模糊,而且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在那片不鏽鋼門的正上方,則顯示著不斷增加的數字。六、七、八……然後在八變成九之前忽然閃了一下。
所有光線毫無預警地消失了半秒鐘,她半張開口,還沒來得及因為驚嚇而叫出聲來,日光燈就重新亮了起來,樓層顯示的數字也再度出現八,然後在日光燈閃爍著恢復到全亮的時候變成九,整個過程只像是燭火晃動了一下而已。
然而莫妮卡半張的口卻闔不起來。
燈光熄滅的一瞬間,「停電」這個念頭冒上,然後是「被困在電梯裡」,「電梯可能會往下掉」或是「不知道會被困多久」等等念頭都還沒有成形,時間短到她還沒有形成害怕的情緒,僅僅是神經抽了一下,燈光就恢復正常了,電梯也完全沒有停頓,仍然順順滑滑地往上爬升著。
這個時候她腦袋裡擔心受困或失事的念頭才浮上來,但是這些原本會嚇著她的聯想,卻忽然變得像氣球一樣輕飄飄地一點害處都沒有,只不過這不是因為電梯沒有停下來,而是因為更可怕的事完全蓋過了各種災難的想像。
電梯裡的人,除了莫妮卡以外,全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