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寒冷的三月天,外面下著雨,在書店內看著窗外緩緩朝閱樂書店移動的大傘小傘,我開始觀察那些選擇和文學作家一起,度過這個濕冷夜晚的讀者。等待開場的隊伍裡,三五成群的學生張望書店環境,一對對朋友難掩興奮熱烈交談,也有一些人安靜地閱讀手中的問卷,或隨手翻看現場的書籍。空氣中除了下一場活動的彩排音樂,還多了「人」的氣息,為數眾多的年輕臉孔透露著殷殷期待,填滿了活動開始前的空檔,我也從那些不斷投射在作家身上的目光中,看到了讀者的熱情。
滿溢出座位的人群之間流動著一股溫度,包圍著主持人沈嘉悅和作家沈默、陳又津與任明信。隨著活動的進行,每次的問答都能清楚感受每一位作家的差異,形成一種很有趣的對照與平衡。當被問到一日作息,沈默坦承不敢再像年輕時廢寢忘食,因為「睡覺也是工作」,一定要維持固定作息,晚上好好睡覺才能化為寫作的養分。他總是這樣每天寫5、6個小時,不允許自己怠惰並全年無休、全心全意投入。
陳又津則笑說無法做到早睡早起,過去廣告業的「操練」讓她覺得工作到晚上12點已經很幸福,更向聽眾打聽實用的APP好督促自己掌握每分每秒。陳又津認為,適合自己的寫作時數為一天4到6個小時,其他時間跑步、做伸展,或看看韓劇(而跑步是她唯一治療肩頸痠痛的方法,據說比按摩吃藥都有效)。被主持人稱為「虔誠創作者」的任明信並不像兩位全職寫作者,大部分都是利用業餘時寫作,在咖啡廳工作的他習慣晚睡,因此創作的時段也是以晚上為主;白天看書、看電影等過著很普通的生活,等待深夜靈感悄然降落。
自我督促之外,寫作難免也會面臨瓶頸或困難。沈默最怕受病痛所擾,年輕時寫作的極度專注在歲月累積後留下後遺症,更有因為堅持寫好寫滿,憋尿而導致血尿的經驗。肩頸腰背也累積了不少病痛,這些都必須用意志力去克服。甚至連睡覺也需要努力,因為創作的狀態讓腦袋高速運轉,若不降速並好好休息,身體馬上就會停工抗議。說到意志力,陳又津也有所感,在極限時不免會懷疑自己,轉而尋找不同的方法。但最後往往會遠離寫作的初衷,所以還是回到自己想寫的路線。如何依進度寫作也相當困難,於是她參考友人的建議運用電腦軟體,督促自己要平常心、一步一腳印的完成。
而任明信的敵人則是沒有靈感,不過現在的他並不會急於解決,只等待靈感出現後再寫。過去也曾有焦躁的時候,諸如被打擊到、心有所感的時刻,都會習慣性的要立即寫下。直到寫完第二本書,自己狀態就改變了。就像顧城曾經說過自己的生命狀態不斷改變,他覺得過去的自己也是一樣,從原先僵固尖銳的固狀,變成更自由不定型的液體。這樣深富哲思的一段話引起主持人與現場聽眾的驚嘆,隱約聽見讀者們點頭如搗蒜,混合成一種奇妙的聲響。
回到現實面來談,沈默直說業界的殘酷,自己固定收入靠的是寫書評或投稿,因為僧多粥少的大環境使然,「創作」被刊登的困難度更高,若等3、4個月只能領到一首詩的稿費,自己早就餓死了。所以也寫書評推薦自己喜愛的詩人、小說家、導演,一方面是興趣,另一方面也是不得不然。
陳又津則自稱自己去年的平均月薪不到22k,而這樣收入的前提還是所有工作來者不拒,書評、文學獎評審都接的結果。她開玩笑的說,自己審小說在拚死拚活釐清情節時,詩組評審已經在喝咖啡吃蛋糕了,領的卻是差不多的費用,笑稱自己要投入評詩的行列。另外,又津還說寫書評也很花費時間和精力,決定接下來都婉拒書評的邀請,這讓一旁的沈默馬上毛遂自薦,大喊書評可以找他寫,引發起現場一陣既是爆笑、又像苦笑的騷動。
當主持人話鋒一轉,詢問靠兼職維生的任明信是不是「收入最多」的,明信果斷的點頭附議,再次點燃聽眾們的笑聲。任明信表示自己第一次收到版稅時,就發現「要找工作了」。因為版稅實在太低,他的創作也需要等待靈感,根本無法預期。所以很早就清楚自己需要別的工作,加上自己的生活需求不高,兼職打工都還過得去。
再問到作家們是否因為現實的殘酷,練就其他的生活技能?沈默很直接的說「沒有」(因為他連換燈泡都要老婆幫忙)。他說,他只能每天告訴自己不要絕望,明天的希望明天再說。寫的時候得到狂喜、獲得力量就好。陳又津則練就了「討稿酬」的能力,也學會如何簽訂合約。畢竟寫作從構思到完成都會耗費很大的心力,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
其實要靠文字生活是有可能的,主持人補充說道,雖然作家和編輯往往是出版產業最血汗的一環,但許多文字工作者都在嘗試或摸索合作方式,只要有更合適的分工模式,整合書店、出版與創作端的資源,都是作家未來脫貧的希望之一。
任明信說,出書之後的生活差異其實不大。在咖啡館工作會戴上面具,可以變得很有親和力、跟客人隨意聊天打屁,但出書後比較容易遇到讀者,談到一些較深沉的主題時又要切換到另一種模式。整體來說就是一個「尋找平衡」的過程,他說:「我們只能像鋼索特技演員,努力維持平衡不掉下去」。陳又津說她的改變就是邀稿變多了,畢竟之前在廣告業、當編輯的時候,沒有額外力氣寫作,所以現在格外珍惜寫作的自由,但也做好之後回去上班的心理準備。
主持人對此做出回應,認為作家的壓力還是來自於現實生活,光靠版稅、稿費維生似乎困難重重,因此募資平台如果能重新分配資源,讓讀者以更實際的方式支持創作者,也是一種可能性。
沈默感性地說,他能在這行業撐下去,很多時候是靠機運和貴人相助,這些緣份都如閃電般,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他想透過SOS募資平台,接觸這些對他來說陌生又遙遠的讀者,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透過作品帶給讀者更多溫柔的力量。這次將在SOS推出的《王的十二女色》計畫挑戰西洋神學元素,例如耶穌與他的十二門徒,想透過武俠重新去探討、認識神與宗教的不確定性,這是他對讀者的呼告,就是「救救我(SOS)」。
任明信則提到,這個計畫早在SOS接洽他前就想做了,但有執行上的困難。就這樣過了1、2年,意外地發現可以透過募資平台呈現。至於內容是什麼,詩人語帶保留地說之後就會知道。陳又津接下來的小說計畫則探討老人對現代社會快速變遷的感慨,希望能在小說裡給老人一個快樂的結局。
對談中,作家們無論談日常還是聊現實,不時繞回「為何而寫」的核心問題。看著書店裡爆滿的讀者,每張不同的臉都代表著各種支持文學的理由。作家堅持「為何而寫」,讀者清楚「為何而讀」。夜漸漸深了,下一場活動的歌已唱起,讀者仍靜靜地在隊伍裡前進,等待手中的書讓作家簽上他們一起認同的名。
編註:作家沈默、任明信、陳又津的寫作計畫即將在SOS平台上線,敬請期待。
撰文:蔡飴珊
全文圖片攝影:葉菀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