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星期,我都帶著飄飄然的痴傻笑容回家。
基本上,只要不是盯著手機螢幕或是渙散的發呆時,人類的視角內,畫面會本能地框住一幅幅高像素的構圖,妳非常上相,不是很正、很美或很漂亮,書本和辭典上的文字從沒讓我明白上相真正的意思,直到毛毛躁躁不安分的視線聚焦於妳側臉、擦過妳肩膀的桌燈光線被一同紮進妳柔軟的馬尾、手上咖啡杯與身後書櫃形成的直角輕巧地轉彎,直線下滑,掉落,最後蜷縮成腳邊一隻胖胖的大白貓。
所有小手段和心計都不謀而合的在我們相遇時用上,不小心遺留在店裡的保溫壺,隔天在櫃檯領取意外發現妳讀的書竟是我大學畢業論文發表的專題題目,和妳聊天聊得忘記時間,深夜上樓回公司加班,去買消夜時老闆順手多算了一份⋯⋯,妳的回應也都稱了我的意,看見我推門時,穿越人潮定在我臉上的視線,不多不少的四秒鐘,第一次說要送妳回家略帶矜持推辭的笑臉,在書展碰巧遇見(我那星期天天都去展場等妳,像個傻瓜待上一小時)來不及藏住驚喜的表情,我知道我要拿下妳了,當時的我樂於沈溺這樣的追捕遊戲,從沒想過妳才是真正的獵手。
和公司同事加班深夜的宵夜聚會逐漸取代與學生時代朋友的約,小戴他們年紀都比我長一些,聽我說我們的事,笑我菜,還在用校園戀愛那一套追女孩子。
「你還以為她真的想跟你買鹹酥雞排隊買電影票餵蚊子啊?」Jerry大笑,「載她回家看電影了啦!記得準備好,別說哥哥沒教你啊,床頭保險套藏好,隔天沒軟腳不准來上班。」
一群人哄堂大笑,我跟著咧嘴,多灌一口海尼根。
妳沒有拒絕我的邀約,只是坐在後座時安靜了點,我帶妳回我的公寓,讓妳坐在電腦旁邊逗貓玩,在聽到我笨拙驚呼,佯裝找不到沙士,卻「碰巧」翻到一瓶紅酒時,垂下的視線,我當作是害羞。
我絕對是得寸進尺了,和電影之夜有關做好的功課忘個一乾二淨,只顧著不停斟滿妳的酒杯,妳垂眼靜靜喝下,雙頰浮現的紅暈越發明顯,海邊的曼徹斯特發生什麼事我全搞不清楚,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曼徹斯特是人還是地名,只想在抒情音樂響起時親吻妳的嘴唇。
妳的動作更快,結結實實用玻璃杯擋住我的動作,再使勁,我往後仰,驚訝的發現妳的眼神明亮清徹,沒半分醉意。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生。」
我有點慌,Jerry可沒教我面對這題時該怎麼答。
「一開始,你真的和他們不一樣,即使有點老套,但是初衷不同,我想相信你,配合你演了一整齣。」
「後來你的目的改變,我想,經過今晚,也是時候停下來了。」
妳把酒瓶內剩下的酒全倒進杯中,一飲而盡,我盯著妳,試著把眼前這人和那個看到老婆婆賣饅頭,會買一大袋回家當整星期早餐,聽阮玲玉原聲帶會流眼淚,發笑時掩嘴,停紅燈煞車碰到彼此身體,臉龐微微羞紅的純情女孩聯想在一塊。
「你們要的可愛跟純真,」妳好像能夠讀到我腦中所有獨白。
「只殘存在那些,你們經過也不會多看一眼的女生身上。」
「表現給你看的,是經過算計,剛剛好的裝乖,就跟便利商店裡賣的生菜沙拉一樣,一盒一盒賣給現代人的假健康。裝作聽不懂你們聚會的黃色笑話,裝作不曉得我們每一次見面都是安排好的意外,偶爾,」
妳溫和的撫摸順子的毛,「還得趕快在你疏忽的時候,幫你補做球。」
我不服氣的腦中快速閃過每一個小細節,在參觀房間時,我擋在床台貴前頭,慌忙用桌巾遮掩保險套,妳忽然彎腰避開我,順手抱起順子。店裡櫃檯前,Jerry跟小戴不雅文字訊息顯示在螢幕上時,妳正好轉頭找錢。那晚,我故意把保溫瓶擱在醒目桌角後離去前,妳其實就在三公尺遠的地方排書。
「我朋友在樓下等我,她知道我今天會喝酒,要來載我回家。」
我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妳起身,離開前並沒回頭。
小戴發出勝利的歡呼,短髮的針織上衣女孩走到手沖壺櫃前,他拐了我一下,往她走去。我笑笑,假裝沒看見女孩跟他說話時,頻頻仍望向我們這桌的眼神。
不曉得這附近有沒有新開的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