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megumi看世界(小桔)
☆☆☆ 這是石公子愛上梁師傅的故事。
故事繼續
第六章、親事
清晨雞鳴,隨著雨停漸散的濃霧,總算是讓陽光透進荒洇渚來了。公雞一啼,大小母雞們也隨之嘰嘰咕咕吵得好不開心。
梁清虹收了披晾在廊下的漁網,大步拎著魚簍魚網,來到了江邊,他的小漁船沒有停在短橋邊,而是繫在另一側水岸邊,一條精鋼打造的鐵鍊上。
那條鐵鍊,是深深釘在江底的,即使風吹雨搖、江浪再大,繫在鍊上的船舟也不至於遭強勁水流帶走。 然而,如若不是熟悉這水岸的狀況,外人登渚,看不著這水下的鐵鍊。要是一整夜都把小船停在沙灘短橋邊,那麼等到清晨太陽出來,八成也找不著半艘船影了。
梁清虹忙著自己手上的工作,尋常這個時候,他都該要準備出渚去了,可是今天,他不只放慢了動作,還猶豫著是不是乾脆捨了出門打漁的念頭,畢竟,昨日他才剛剛把一個麻煩給留在渚上。
「前輩,晨安。這麼早就要出門了嗎?」
嘖,說麻煩,麻煩就來了。
梁清虹撇撇嘴,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盯著那一清早就打理得神清俊朗的石雪陽說:
「怎麼,臭小子,決定回去了?沒問題,立刻上船,小老兒我載你一程。」
梁清虹吹了吹嘴角的鬍子,話語裡有著揶揄。 說真的,他對這個年輕人是刮目相看的。
一早天未亮,梁清虹醒來,發現自己抱著酒罈躺在炕上,身上還蓋著被褥。床榻邊少了解酒的藥湯,梁清虹便清楚昨晚英丫頭肯定是躲回竹樓裡去沒再下來過。那麼,把他扛回房來的人,多半就是石雪陽,不會有其他人了。
回到廳裡那一桌像是收拾了又像沒收拾的飯菜,也看著讓梁清虹覺著好笑。公子哥兒,你能對他有什麼期待?有一顆想收拾的心,也算是難得了。
也因為如此,打理好該打理的,梁清虹才沒過西廂柴房去,一腳把石雪陽給踢下鋪蓋,逼他嚇他,好讓他心生退意。
來江邊之前,遠望竹樓,梁清虹看見花兒趴在竹樓門前打呵欠,知道女兒安全無虞,一顆心也才稍微放了下來。 想不到石雪陽的動作倒是快,竟能這麼迅速就找到他身後來。
「多謝前輩,雪陽喜愛上這島渚上的風景,實在樂意多叨擾幾日。」 梁清虹撇著鬍子嘖了聲,懶得回話,回過身去,將手上漁網全拋上船頭。
「前輩昨夜醉酒,今日不稍事歇息歇息嗎?」
石雪陽負手邁步,行到岸邊,遠望江上因日陽升起而漸消的薄霧,狀似隨口關心。
梁清虹躍上船,船前船後檢查過一遍,確認昨夜的風雨沒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他邊行動邊叨念,一雙眼目也沒放過盯住石雪陽。
「哼,不勞你費心,小老兒我易醉易醒,睡一宿便罷,睡醒精神便來。臭小子,我勸你別把小老兒我當成病貓,你要是有什麼不軌舉動,我照樣能打你個瑞氣千條!」
「看前輩如此神采奕奕,雪陽也不擔心了。」
石雪陽淺淺一笑,站在岸邊,梁清虹的威脅,顯然半點也看不出影響。反倒是石雪陽接下來的話,一句話就把梁清虹大步轟回船頭,把整艘船踩得搖搖晃晃。
只見他站在船上居高臨下的瞪著石雪陽,神情裡有著驚訝和懷疑。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晚輩經過昨晚一夜長考,決定釀酒一事或可作罷,就不再強逼素英姑娘了。」 石雪陽倒是不介意放大了聲量再說一次。
梁清虹躍下船來,挺直了身軀,瞧著石雪陽仔細打量:
「臭小子,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好,既然不必釀酒,你現在就可以滾了,還待在我這荒洇渚上做啥?」
實在不能怪梁清虹心生狐疑,畢竟只過短短一夜,昨日還信誓旦旦,為了求酒,厚著臉皮也要想方設法的留下來,梁清虹想不通是什麼樣的長考,讓石雪陽的想法一夜就有如此大的轉變。
「雖可不釀酒,但晚輩還有他事想求。」
「他事?什麼事?」
石雪陽完全一改昨日那般令梁清虹覺得稍嫌輕浮的態度,一本正經的拱手彎腰,行禮,說:
「晚輩希望前輩能把素英姑娘不願再釀酒的因由告訴我,另外一件事,就是晚輩想向前輩求親……」
「求親?求誰的親?」
梁清虹聽了不只眼睛瞪大,連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自然是素英姑娘。雪陽今年二十,尚未娶妻,昨日有緣與素英姑娘相識,佳人芳華聰敏賢良,雪陽心生嚮往,斗膽想謀之以為佳配,懇請前輩應允。」
「你……你是說……你要娶英丫頭?」
「正是。」
梁清虹瞪著石雪陽,手裡拳頭握緊,像是很想探手打開石雪陽的腦門瞧瞧是不是有人腦子昨夜被雨淋壞了,卻要硬生生忍著。欲言又止的張望一眼三合小院和屋後竹樓,梁清虹有些顧忌,想了片刻,他頭一撇,扔下句話來,就舉步往芒草叢裡走。
「臭小子,過來說話!」
順著日陽升起的方向,石雪陽毫不遲疑跟上梁清虹的腳步,一路走進芒草叢生的淺洲裡。
清晨江水退去,腳下沙泥欲乾微溼,略顯滑腳,但石雪陽同梁清虹一樣,都走得又平又穩。 來到人高草叢深處,梁清虹突然停步,轉過身來雙手叉腰,挺直了背桿,雖然他身形矮了石雪陽一截,但他並不打算在石雪陽面前示弱。
面著日陽,石雪陽的神情內歛,他臉上沒有一貫的眉宇輕笑,而是一臉認真毫不畏懼的迎視梁清虹。
求親的念頭,在石雪陽脫口而出之前,尚有些許朦朧,但說出口了之後,他卻益發覺得心定意明。 清晨時,他做了一個夢,那個夢打他幼年起就反覆做過。
他身穿著新郎紅袍,緊緊牽著一雙纖纖素手,他們一起拜過天地、拜過高堂,而後夫妻交拜。
他握著那雙手,把家傳的白玉鳳鐲套在瑩白的手腕上,手鐲的主人輕撫過鐲上鳳紋,銀鈴嗓音輕笑,說:
「那你的這輩子和下輩子也統統是我的了。」
往常,夢做到這裡就醒來了。炫目的日光下,他總是看不清那一身紅衣的麗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而今天,他的夢未曾停下來。
他走近那令他心跳不已的身軀,越靠近,胸膛裡的鼓振聲就敲得越響。他捧起肌色如雪的臉容,輕吻那上了胭脂的鮮嫩紅唇,嗅聞到梅蕊芳香的氣息,吻到那氣息微亂。
如星的眼眸,閃閃盈光,為他笑出絕美的嬌靨。
石雪陽心頭鼓漲著喜悅醒來,雖然人還睡在簡陋的柴房鋪蓋上,但他已經明白,這個夢想要傳遞給他什麼樣的信息。
梁素英將會是白玉鳳鐲的主人,她就是他想求想等的命定之人。
「你這小子實在忒可惡了!」
梁清虹中氣十足大聲一吼,將石雪陽從美夢遐想喚回現實裡來。
「我梁家人雖無權無勢,倒也不是隨意任你們這些富貴公子隨意欺侮著玩的!你憑什麼以為你隨口說聲要娶我女兒,我就會乖乖雙手捧著奉上?」
「不,前輩,晚輩是真心想照顧素英姑娘……」
「咱英丫頭有爹娘、有師父,輪得到你來照顧?」
梁清虹撩起袖子,扭了扭肩胛,大有隨時準備開打的架勢。
「哼,我就知道你這臭小子沒安好心眼,先是假裝不要酒了,接著又突然說要娶英丫頭,還想人怎麼一個晚上就變了樣,原來你想方設法就是想假藉名義,一旦把她娶回去了,再逼她給你釀那什麼破流光?你當我是傻子?簡直討打!」
梁清虹的鐵拳,說揮來就揮來,勁道充了十足,絲毫不打算留情。石雪陽堪堪避過一道拳風,倒也未有意退讓,他做足了應戰準備,如果非得打上一場才能好好說話,他也可以相陪。
「不,前輩你誤會了。雪陽真心對素英姑娘有意,娶親之後也必會百般憐惜相顧,絕不令她委屈。素英姑娘如不願再釀酒,雪陽也絕計不會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樂意的事。」
「哦?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一個京城大酒樓的少東公子哥,會突然看上我這荒洇渚上漁叟小老兒的閨女?明明大把大把富家千金隨你挑的,你不覺得你這謊兜得太大了點?」
兩人一來一往,打得難分難解。他們躍往芒草叢,在一大片沙渚裡盡施拳腳,石雪陽多守少攻,身上狼狽不免多了些,但他仍牢牢守著自己的原則,態度坦誠。
他一邊抵擋梁清虹揮來的拳掌,一邊說:
「前輩你相信前世因緣、一眼定情嗎?」
梁清虹的指掌本將襲向石雪陽面門,卻因為石雪陽突然踩停腳步,兩手垂放,不避不擋,只好硬生生收住掌勢。 否則,石雪陽的一雙眼睛怕就要落在小老兒手中了。
石雪陽的神情教梁清虹看著就來氣,可就算是他,怎麼也動不了放手抵抗之人。
「你是要說天底下那麼多女人,你偏偏一眼就相中我女兒?還不顧身分門戶想娶她回家?」
梁清虹嗤笑一聲,只當石雪陽在說笑。他告訴自己,他之所以停手是因為打累了,而不是被這個年輕人給說服了。
說起來,這一打就打了半個多時辰,打到太陽都升上江面蒸散雲霧還沒分出高下,梁清虹分外覺得這種給人讓招的打鬥,實在乏味,打不痛快。 他憋著一肚子悶氣,明明想回敬一番昨日遭石雪陽設計給卸去了的臉面,今朝卻又甩不開勝之不武的包袱,這股氣還不知道要發到哪裡去才好,只能堵著慌。
梁清虹吹吹鬍子,沒好氣的說:
「你小子好歹也弱冠成年了吧,你能掌管酒樓又豈會不知世事?難道說以你的身家背景來說,能讓你想娶誰就娶誰?多半是打小就訂了什麼門當戶對了吧。小老兒我雖不才,倒也不會任我的寶貝閨女平白受你蒙騙!」
石雪陽則是遲遲未能開口。
「怎麼,還沒想好說辭?圓不了謊了吧!」
「不是的。其實晚輩也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看見素英姑娘的笑靨,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欣然,彷彿就想這麼一直瞧著她,也想待在她身邊護著她、守著她。」 石雪陽遠望著江上晨曦,說著說著,不自覺已流露了笑意。他聳聳肩對梁清虹說: 「晚輩從來未曾對任何女子有過這般感覺,如果說這就是所謂因緣天定,我又何不順隨天意呢?」
見梁清虹突然瞪大了眼,石雪陽趕緊接著往下說:
「門戶身分什麼的,一切都是旁雜,我石雪陽從不以為意,我要娶的人,就是能令我心動的人,是我想真心相待、攜手晨昏的人。昨夜今晨仔細長考才明白,也許,玉石宴就是給我的一道指引,因為如此,我才能來到此處,就是要引領我覓得值得相攜一生的清靈佳人。」
其實石雪陽說了一長串梁清虹全沒認真聽,他只抓著一句話,急著追問:
「你真的瞧見英丫頭笑了?真心的笑?開心的笑?」
「是的,那時在梅林裡,素英姑娘邊採梅邊唱曲兒,芙蓉笑靨,笑得燦然倩倩,興許晚輩就是在那一片刻信了前世因緣吧。流光酒雖然高貴珍奇,但絲毫不值一笑。」
「是嗎?英丫頭笑了嗎?……」
一時間,梁清虹神情暗寞,彷若陷入沉思。 石雪陽繼續說著:
「前輩,雪陽明白求親不可一廂情願,所以才希望前輩首肯,答應晚輩能在這幾日裡親自向素英姑娘表達誠意。如獲素英姑娘點頭許婚,晚輩立即返回金陵稟明父母,擇日媒聘登渚,紅喜樓船迎親。」
「你倒是想得遠,這事還得看英丫頭自己的意思。事情也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石雪陽的承諾,梁清虹聽了不置可否,也無法置可否。
「前輩可是顧忌上官颺?」
「臭小子!你知道了什麼!」
梁清虹臉色大駭,一陣青一陣白,襯著花白鬚髮,像是瞬間褪了顏色。
「晚輩只知素英姑娘提起釀酒便心憂神傷,應與上官酒坊有關,實不相瞞,晚輩日前與上官酒坊的人尋了悶氣,知曉他們對釀玉流光的酒師有怨,才想你們避居荒洇渚是否是受上官酒坊所脅?雙方有何糾葛?還請前輩為晚輩解惑,如若你們真是受制於上官酒坊,這事晚輩與天香樓或許能使上幾分力。」
「不是英丫頭的錯,是我不好……」
石雪陽的話,逼得梁清虹回想起那令他最為懊悔的一日。
那日,他與受楊錦霓所託提早登渚的玖保,發狂似的找了梁素英一晚,好不容易尋上了那藏於後山的小酒窖,聽見大量的酒罈碎裂聲,破門闖進去,看見一室碎片與漫淹的酒漿泛流,那禽獸正將梁素英壓倒在地,摑了她好幾巴掌,掐著她脖子,想撕她衣衫……
「……你要是敢不從,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和你那不中用的老爹……」上官颺尖銳的嘶吼聲至今仍刻在梁清虹耳裡。
不中用……是啊,就是不中用!如果不是他這個父親不中用,又怎麼會讓自己放在心上疼惜十多年的閨女落到這等禽獸手上。
當時,梁清虹失了理智,扭起那禽獸就是一陣暴打,直到打斷他脊梁腿骨。 後來酒窖著火,上官酒坊的人也尋來了。 他們帶著衣衫不整、渾身都遭酒液浸溼的梁素英潛回渚裡來。
梁清虹與玖保本想如若上官酒坊的人來尋仇,他們也不惜相拚到底。後來才聽說上官颺那禽獸被人從火場裡救出來,雖傷未死但昏迷不醒,而且還沒把梁素英的事說出來。
雖說未讓上官颺那禽獸得逞,但是梁素英已十足受了驚嚇,竟在竹樓裡躺了大半年。
最令梁清虹自責的,是在英丫頭哭泣對他們說完原委過後,整個人都變了模樣,他們再也不曾見她笑過,也不再出渚半步,當然也不再釀酒了。
彷若那曾經在雪地裡盡情奔跑大笑,為了煮榖製曲不惜熬上幾夜、滿滿造酒熱情的梁素英再也不存在了。
但說也奇怪,上官酒坊的人倒是沒來找過碴,彷彿像是不知道他們父女與那場後山火災有關,而且上官酒坊的人對於那一日的事也幾乎絕口不提。 說奇怪歸奇怪,但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從帝王家到百姓巷裡充塞的風氣,就是要把失節的女人不斷往死裡逼,梁清虹根本不敢拿梁素英的未來去賭注。他原有棄渚遠離的打算,但玖保帶回錦霓的消息,說她再次卜算梁素英離渚時機未到,於是他們只能繼續在荒洇渚上藏著。
每一日出渚捕魚,梁清虹總會入鎮悄悄轉上一圈,就是擔心有什麼不利梁素英的消息傳出來。 眼看梁素英十八歲生辰再過半年就要到了,平安無事那麼久,在這個時候,石雪陽找上門來,還說要娶她,梁清虹是真不知道事情該要有什麼樣的變化了。
天底下的父母,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閨女有個好歸宿,以石雪陽的條件來說,絕對是放到大街上人人會搶著要的乘龍快婿。可是如今的英丫頭,心裡還會有嫁人的念頭嗎?
梁清虹看著石雪陽一臉誠懇的模樣,他倒是疑慮起往事當說不當說,又當說至何處了。
「前輩遲疑,可是素英姑娘已許了人家,或是……心上有人?」
石雪陽沒發現自己幾乎是咬著牙才吐出末句。
「英丫頭是長大了,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但只要她沒那個打算,我哪個人家也不會替她許。臭小子,我問你,你去上官家時可見著了上官颺?他們可有提到英丫頭?」
「沒有,他們說上官颺不見外客,也不知道流光酒師是何人。」 石雪陽把四下暗訪得知的事,如實告訴梁清虹。 「不管上官颺是受何人所傷,那人都徹底折損上官酒坊站上枱面的機會了。」
「傷他的人就是我。」
梁清虹思慮許久,決定把當時的經過全盤托出。他收起易怒易躁的情緒,將一切緩緩道出:
「……我知道英丫頭故意灌醉我偷溜出渚去,是去替上官颺那傢伙釀酒,因為我跟蹤過她幾次,確定那傢伙對她假扮男孩根本不疑有他,才沒出面阻止。英丫頭喜歡釀酒,日日一個人待在渚上,不是對著花兒就是對著我,想出去透透氣也無可厚非。偏偏我沒料到,那傢伙就是對男孩不懷好意……」
聽著梁清虹字字句句說著,石雪陽的拳心握得死緊,如果可以,他願意穿梭日月回到當時,逮住上官颺,如果梁清虹打他不死,石雪陽也要把整個上官酒坊徹底整垮,教上官颺沒有半分生存餘地。
「如果不是錦霓算出英丫頭有危險,讓玖保想辦法早點趕進渚裡來,我們怕是就要遲上一步。」梁清虹銳利的眼神盯向石雪陽,繼續說著,「臭小子,我告訴你,不管旁人知道這些事以後要怎評價我女兒,都否認不了英丫頭的冰清玉潔,她不過就是被一個惡人給蒙蔽了,而我身為她的父親,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因此輕侮她,再以甜言蜜語眶騙她、傷害她!」
梁清虹不知道把事情的真相說出口是不是正確的決定,但他想要確認石雪陽的態度。倘若他有任何一分異樣,梁清虹不會讓他有踏出這片芒草的機會。
這是一場賭注。如果石雪陽會是那個能讓英丫頭重拾笑顏的人,而他又有自信能讓英丫頭點頭同意婚事,那麼,就這樣收下一個上門女婿也未嘗不可。
面對梁清虹質疑的目光,石雪陽並無半分退却;他只懊惱自己遲來一步。
今晨以前,石雪陽不曾知曉他好奇所欲探詢的秘密會是這般樣貌,原本他以為梁素英冷漠、拒人千里,但細想她的際遇,反倒明白她其實是將自己保護在重重的殼裡,只是怕疼、怕傷。
石雪陽覺得心痛,他不敢想像若是梁清虹他們未能及時趕到,梁素英還要受到何等傷害,那含淚的眼眸裡之所以毫無生氣,是因為她對人心絕了念想、失了信任。
「前輩請放心,雪陽是真心真意的,不管過往如何,雪陽心意未改,也更想親手保護素英姑娘。不論她心上還有多少風暴殘存的陰影,我都會想辦法為她怯除乾淨,令她重展笑顏。倘若上官家敢不罷休,就是與我和天香樓為敵。石家主力雖在金陵,但江南江北處處都有石家人,石家家訓就是團結一心。」
梁清虹表情未變,仍是牢牢盯住石雪陽雙眼,但不可諱言,他已被石雪陽保證的情意打動。 如若有一天,他守護不了英丫頭,那麼眼前這個年輕人可會是那個第一時間張開翅膀保護她的人?
梁清虹不說話也不回答,只是掉頭往回走。石雪陽疾疾跟了上來,繼續遊說:
「前輩,請你相信我,我保證我一定會用我的性命去守護素英姑娘,以天地為證。前輩……前輩……」
石雪陽的聲音在手裡張著竹匾的梁素英推門走出來的時候戛然而止。
晨光下,映著竹匾上顆顆青梅裹著水珠金光,也映著梁素英雙頰泛著粉嫩雲霞,只可惜粉臉上的神情依舊冷凝,不悲不喜。
到底石雪陽還是瞧癡了,連他正在同梁清虹說話都忘了。
就在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三合小院,梁清虹猛然腳步一停,回身就把石雪陽過肩一摔,狠狠摔在地上。
石雪陽沒預料梁清虹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手,不只被摔個正著,還摔得不輕,慘叫一聲,背脊貼地,動彈不得。 令所有人驚訝的是,梁素英一見石雪陽突然被摔在地,竟拋了手裡竹匾青梅,疾步奔趕過來。
「爹,你做什麼呀?你摔他幹麼呀?石公子,你沒事吧……」
梁素英一把將自己的父親推開,急著拍拍石雪陽臉頰,想確認他沒事。
梁清虹圓眼一眨,再一眨,確定眼前這個為摔在地上的臭小子擔憂的人確實是自己女兒沒錯,之後,他站起身來,大聲一吼:
「英丫頭,你別管他,這臭小子忒可惡了,他求不到酒,我以為他知難而退,他居然反而求起親來,說要帶你回金陵去,你說他是不是厚臉皮又自己拚命往臉上貼金?居然還敢妄想我閨女!英丫頭,你閃開,讓我多打他幾拳,不打不解氣……」
聽見求親二字梁素英先是一愣,瞬時臉蛋一紅,而被摔得七葷八素的石雪陽發誓他看到梁清虹在梁素英身後對他眨眼、使眼色,於是他喃喃唉叫一聲,就閉眼裝昏過去了。
「唉呀,別嚷著打了!石公子、石公子,你醒醒呀……」
發現石雪陽昏迷不醒,梁素英俏白著一張臉,埋怨父親:
「爹,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呀!瞧你,出手那麼重,都把他給打暈了。來,快幫我把手,幫我把他給扶回去。」
聽女兒的命令一把扛起肩頭,把裝昏的石雪陽給送回柴房去。看著女兒急急忙忙的去端盆打水擰帕子,梁清虹蹲在石雪陽耳畔悄聲說:
「臭小子,再來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老話一句,你能讓我女兒笑,看你本事;你若是敢讓她掉一滴淚,我打斷你全身骨頭。」
「多謝前輩成全。」
石雪陽坐起身來正欲行禮,眼角餘光卻瞄到梁素英打水回來的身影,趕緊又躺回鋪蓋上去。
「石公子醒過來了嗎?」發現石雪陽未醒,梁素英快速擰了帕子,輕拭石雪陽額頸,邊拭邊說:「爹,你別與他鬥氣了,反正他明天就會走了,以後大家也見不著面,何必動手動腳呢?要是真把他打傷了,還說不準會惹上什麼麻煩!」
「那他說要娶你這事,你怎麼打算?」
梁清虹輕聲一問,梁素英的手微頓一下,而後故作不在乎的重新擰了帕,再把折妥的涼帕子覆在石雪陽額上。
「估計就是隨口說笑罷了,也就你與人當真。」
「說笑?呵,要我說他還配不上我閨女呢,我若是當真可是讓他給得了便宜才是。」
梁清虹說著嗤之以鼻,梁素英只得起身把他往門外帶,邊走邊說: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上船捕漁去吧,今兒個多抓點,多了一張嘴的。」
「我上江裡去,你同他不就孤男寡女……」
「呸,胡說什麼呢,他都暈過去了,而且花兒也在呀。爹,你別擔心,該防的,我會防的。有些錯,我再也不會犯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