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地理已經變成歷史,你的歷史已經變成小說了。-賴聲川,《那一夜,我們說相聲》
小說,在中文中最早出現在《莊子‧外物》,指瑣碎的言談、微小的道理。而現在我們廣泛認知的「小說」,則意指虛構的故事作品。相對於「如實描寫過去的」的「歷史」,「小說」是使用語言與文字形成的虛構世界,重新書寫過去、述說事物,以「再回憶」的方式將時間與地理再度連繫起來的文本。
《小說:雙城計畫》展在2019年11月16日至2020年3月1日於台北市立美術館二樓展出,試圖從偽歷史的角度出發,以小說作為發想,通過一系列虛幻建構、難以考據的故事、怪談、軼聞、記述,或是個人的私密回憶、來回絮叨的瑣碎小事,展開台灣與澳洲兩地的探索。此次展覽邀請6組來自台灣,7組來自西澳的藝術團隊參與,檢視台澳兩地中的原住民文化、南島語系、殖民歷史等相似的元素,在這場不以追溯為名的書寫旅程當中,藝術家們就像從遠方歸來的說書人,帶著回憶與夢境、說過或是沒說過的情節,為觀者帶來一場又一場以不同方式呈現的故事。
展覽的主視覺以黑色與白色為主,讓人直接聯想到書寫時不可或缺的紙張與墨水,同時也讓人的心情隨著這沉穩簡單的顏色沉靜下來。在看完展覽簡介之後,首先踏入的是獨立於展覽空間一隅、光線昏暗、布置簡單的空間,也是展覽中的第一件作品:王鼎曄的〈勇為〉。觀者走進房間後,正前方的隔板牆上正無限循環的播放著一名男子拿著竹掃把在夜裡清掃家邊庭院落葉場景的影片,在兩側的牆壁上,則是以暈黃的燈光打亮了用羅馬拼音拼寫而出的兩段句子。
男子灑掃的畫面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耳邊只能聽見竹枝掃過落葉的聲響,接著男子漸漸從畫面左側往右側移動,畫面下方也開始出現訴說故事的字幕,他開始向觀者訴說他的故事:那是一個以夜晚、家裡木板的吱呀聲為背景的,描述父親失蹤三個月後歸家,隔日進了醫院之後便又再度消失的故事。
故事很短,也沒有清楚交代前因後果,但若是熟知台灣歷史的觀者,都能在影片結束後,立刻聯想到那個不要亂說話的年代,那個被稱為白色恐怖的時代。而在兩側牆上,以羅馬拼音寫成的句子,要用台語才念得通,一句是受害者家屬說的話,另一句是受害者自己的話,而第三句,藏在播放影片的擋板後面,只有簡潔的兩個字「肅靜」,在一片昏暗、營造出些許壓抑氣氛的展示空間中,說盡了在那個禁聲才是常態的社會氛圍,被放在隔板後面的這兩個字,或許也暗示了即便當權者沒有明說,卻可以達到目的的各種檯面下見不得光的手段。
走出幽暗的展間,另外一個展間的光線十分明亮,空間也非常寬敞,向裡延伸又分出三個展示空間,容納了其餘十六個作品。在這十六個作品當中,以西澳藝術家彭谷瑞的〈清單241002-140907〉以及高俊宏、林住持和心妙法師共同創作的〈出海口-重返小說〉。
彭谷瑞〈清單241002-140907〉(全景攝影)
彭谷瑞的〈清單241002-140907〉佔據了其中一個展間的一面牆,作品以金箔、複寫紙、文字、國畫絲綢來展現。作者以一張圖、用Google翻譯而來的片段文字的搭配方式,述說他對不同地域植物的研究與記錄,以及在紀錄的過程中,所遇見的人事物,以及體驗到的生活,不只留下了植物樣貌,同時也將作者追尋台灣原生種植物-通草的過程,從金箔剪出的圖樣、有點語句不通的文字,再集合觀者的想像力變成一則探索植物蹤跡的故事。
〈出海口-重返小說〉作品,起源於《小說:台籍日本兵張正光與我》一書作者高俊宏訪問書中的主角,居住在宜蘭海邊的前神風特攻隊一員張正光先生一生的經歷。但在訪問之後不久,張正光先生便突然過世,這樣的巧合,讓高俊宏以僅有的真實訪談及自己的幻想杜撰成小說、重構他於季新村居住場景以及創作類紀錄片的影像方式,來追溯張先生的相關事蹟。
這件作品在最裡面的展場中央搭蓋起一個方形的房間,裡面擺放了電視櫃、書桌、藤椅、時鐘,布置成一個人的生活空間,鵝黃色的牆面上,掛著老照片、舊報紙剪報,並且用棉繩懸掛了小說片段的小冊子,讓觀者在翻閱完小說的某一個章節之後,再從牆上的老照片與報紙上的新聞報導,便能在貫串小說主人公的故事之餘,了解當時代發生的、與主角相關的事件,補足了片段的小說故事未能完整呈現的故事背景,而在看完這一作品的圖文之後,房間裡的另一扇門通往一間放映室,播放著小說作者前往訪談小說主角、並寫成文章的內容。讓觀眾可以藉由這些展品拼湊出屬於張先生的人生故事。
「故事」最常見也最直接的藝術表現形式便是文字,接著才在文字的基礎上,發展成戲劇、電影等其他的呈現方式。在《小說-雙城計畫》展當中,呈現故事的方式因為每個創作者所選用的媒材不同,而有石塊、影像、照片、畫作、聲音、裝置等多元的表現形式,同時也藉由不同的展現方式,跳脫了文字的限制,把故事本身所蘊含的魅力與情感透過這些媒材與創作形式,在結合觀者的想像力之後,傳達給觀者。不論是作品本身,或是作品背後的故事,都是值得仔細觀賞、細細品味箇中滋味的。
想看故事嗎?那就在明年三月以前,走一趟北美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