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1124敗選之後,非常倉促地錄了這首歌幫自己打氣,要不然真的不知道會掉到什麼地方去。
不要放棄啊。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不是不會贏,只是努力不夠而已,再加把勁。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多痛苦、憤怒、悲傷,偶而參雜一點感動的日子。
有時候會回憶起大學以前的時光,那時候我還天真的以為,人可以一直傻傻的也沒關係,不用知道黨國的歷史,不需要了解政治的黑暗,只要開開心心就好了。
後來我才明白,你不可能一輩子逃避。
你吃的每一口米、喝的每一口水、踩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還留在這裡的每個人,還有,那些無法留在這裡的人,都有他們存在或是消逝的理由。
不滿足的人要強過滿足的豬,寧作不滿足的蘇格拉底,也勝過當個滿足的傻子。這是19世紀哲學家John Mill的話,不只如此,他還非常嗆的補了一句:如果傻子或豬有不同意見,那是因為他們只知道他們自己那一面的事。
在試圖了解政治的痛苦過程中,我也好幾次懷疑過,這種生活,真的比原本那種單純的生活好嗎?我始終沒有答案,只知道每次想到放棄時,心中就會浮起一道過不去的檻,直到認識了陳新吉前輩。
陳新吉前輩的一生充滿苦難,年輕時,因白色恐怖坐黑牢、被刑求,出獄後回到家,母親因為他變得太瘦而認不出他,他一開始還以為母親是故意賭氣,「我牽著她的手,一直叫她阿母、一直叫她阿母,我不是故意讓你傷心的,請你原諒我。」陳新吉前輩常常講起這段往事:「叫到後來她終於摟住我,摟得緊緊的,然後突然大哭了起來,只是,她的眼睛仍一直盯著窗外,突然,她轉頭拿起兩個杯子丟了出去,大罵說:『你們這些人不要再來抓我兒子!』」這時,陳新吉前輩才知道,母親因為自己被抓受到的驚嚇太大,精神失常了。
出獄後,在黨國的壓力下,無論交友或是求職都不順利,甚至沒有房東敢租屋給他,陳新吉常常窩在墳墓邊睡覺,還一度回到景美看守所問他們可不可以把自己關回去,走投無路時,也曾望著大海在自殺的邊緣游移,就連最後娶妻生子,都必須隱瞞自己的過去,直到2000年扁政府上台後,他領到政治受難者補償金,自費印了一本《不敢向牽手提起的苦難故事》,妻子才發現原來二十多年來,丈夫一直在心裡藏著這段他不敢開口的慘痛過去。
晚年,陳新吉前輩除了協助口述歷史外,也努力克服恐懼回到當年的景美看守所、現在的國家人權博物館擔任解說志工,他的臉書,記載了密密麻麻都是白色恐怖難友的故事,直到生命最後一刻,躺在加護病房的床上,前輩都沒有放棄書寫。
在擔任志工時,曾有小朋友問他說:「爺爺,你心中還有沒有恨?」陳新吉回答沒有,小朋友又問為什麼?陳新吉回答說:「因為我心中有愛。」
「愛是什麼?」小朋友接著問。
陳新吉老前輩沒想到會有這麼刁鑽的問題,於是楞了一下,抓抓頭,全場都笑了,這時他才緩緩地說:
愛的本質就是操勞,我為所愛的人操勞,我也愛為他操勞的人。
這是陳新吉前輩,用生命給出的答案。
我愛祖先、我愛鄉土、我愛你們,所以我不辭辛勞,勇敢地將過去的傷痛講給你們聽,希望錯誤的歷史不要再發生,免得大家痛苦。
說完,小朋友們齊聲鼓掌謝謝陳爺爺,他們也許一輩子不會了解陳新吉的痛苦,但那樣最好,那樣最好。
快樂究竟是什麼?快樂跟幸福又有什麼不一樣?有一種答案是:快樂是短暫愉悅的經驗,而幸福是一段時間的總結。人可以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但某天發覺自己的生命毫無意義而再也快樂不起來,也有可能,一輩子都過得很辛苦,但每當他回首自己的人生時,卻會由衷地感到幸福,就像陳新吉前輩在他回憶錄中寫的:「過去雖有苦難,但我並沒有虛度此生。」
我們都還有機會影響身邊的人,這些辛苦都是值得、這些努力都是有意義的,這個真實而充滿痛苦的世界是我們的選擇,唯有為我們深愛的島嶼付出一切,唯有讓國民黨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我們才有可能、也才有資格在生命的某一刻暫時歇腳,靜靜地品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