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向母親將自身殘暴的阿尼姆斯(內在男性),轉移到我身上的攻擊,就像童話故事《睡美人》邪惡巫婆詛咒的那支紡錘,讓我沉睡未醒,難以辨識自身存在的價值。
母親的阿尼姆斯整天都在述說孩子的存在是一種錯誤,說他們活著是不對的。女兒順服在任何對她的要求之下,因為她覺得她必須討好周遭的環境。她對每個人都感到恐懼,她基本的態度是她沒有權利活著-「我會做你想要的任何事,但請別殺我!」她被母親阿尼姆斯觀點的致命紡錘所刺中,她自己也將母親的阿尼姆斯吸納過來-那就是自己不應該活著!她就是另外一個這種睡美人,被母親負向的阿尼姆斯所刺中而毫不自覺。
-《童話中的女性:從榮格觀點探索童話世界》Marie-Louise von Franz,頁82。
4/1的夜間睡前自由書寫,我對自己的好奇探觸到一種尚待命名的情結,我無法將之歸類為一種「忌妒」的情緒,而是更深沉與個人生命經歷,卻是集體無意識的,需要好好被梳理。
最早的記憶是在小學一年級上學期快結束時,有一次導師李愛子彈著風琴教唱,突然要班上一位小女生林詠吟上台彈琴。老師說:「她的爸爸媽媽說她學鋼琴學了好久,所以彈得一手好琴,我們拍拍手請她來表演。」
瞬間,我感覺老師與同學們睜大的雙眼,都是向著她的,而我卻突然完全被丟到外太空似地孤立,又像被封閉進一只玻璃球裡,然後至於陰暗漆黑的角落蒙塵。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繼續生活、互動與相愛,而我卻永遠地被隔絕了,徹底地被『不在』!!!我只聽見耳鳴中有粗濁的呼吸聲,還有心律不整的蹦蹦跳,多麼希望這一切封鎖快結束,快打破這只玻璃球!」
四十多年前的記憶,再度活生生來到我的眼前,一切並不陌生,因為這情結反覆在現實生活中不斷複製、放大與折磨我,而近期的自由書寫與深度自我陪伴,讓我終於可以細緻區辨這深層的情結,而非表象一時的情緒。
我不會說這是陰性特有的忌妒情緒,因為這牽連到我的生存危機,並將之命名為:我有資格站在這裡,甚至存活在這世上嗎?
我只想直挺挺地站著,不多不少,就剛好後一雙36號半的腳立足就可以了,但卻往往事與願違。所以我在事件當下的情結,不是羨慕或忌妒那麼單一,而是交融著存在焦慮、自卑、低自尊、自我價值低落、有毒素的自責…,這好像是內裡用著紡錘的尖角,猛猛刺向自身。
至今才知道,這是負向母親將自身殘暴的阿尼姆斯(內在男性),轉移到我身上的攻擊,就像童話故事《睡美人》邪惡巫婆詛咒的那支紡錘,讓我沉睡未醒,難以辨識自身存在的價值。
通常正向母親給予的力量,會讓孩子知道自己是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即便自己沒有可供說嘴的優點或能事,但他就是能佔有一席之地,並大聲向世界宣稱:「我來,我在,我是!」
相反的,我的存在從母親受孕那一刻起就是被否認的,身為女生被嫌賠錢貨、長相不討喜沒人緣注定嫁不出去、瘦削雞蛋臉「沒媳婦材」難怪被第一任男友母親嫌棄…,從小到大母親惡毒的話從未少過,我的不敢頂嘴還因為她是家暴受害者,卻沒意識到她的語言暴力更是另一種變相軟暴力,將之反轉成為更殘酷的加害人,還有她習慣的受害者情結,只要我有一點點反抗,她立刻用生病來指責我要害死她。
我慣性地討好,卻換來傷痕累累,以及無止盡的數落,也終於現在才明白母親背負著集體無意識中的負面母親能量,她的無明讓她成為父權的共犯結構,甚至她自己內在陽性原則合理化了陽性負面的暴力,並以貶損與戕害女兒的價值,讓我進入深沉熟睡的狀態,無視自己存在的權力與美好。
特別是最近這十年,開始核對母親種種苛薄狠毒言語的真實性,我總以為她是針對我而來的,就連老大與老二都直言能感覺到母親對我的惡意,要求我懂得自我保護,但我依然困頓在傳統倫理,無法也不敢正視這份傷害。
但接觸榮格理論之後,我毋寧相信母親最大的過患,是不夠智慧去面對內在陽性能量的暴力化,亦即讓自己成為手執紡錘(陽性攻擊力)的巫婆,無意識地狠狠刺向我。
我的確在關係中經常性地像睡美人被紡錘刺傷瞬間,疼痛驚聲尖叫一聲後。沉沉睡去…
每當有人在我面前,讚美或是表揚另外一位女生的種種美好特質時,於我聽來就彷彿是指向我的種種「不足以存在於世」的罪證,對方擁有的一切,相形之下就是我的缺失,什麼都不是的虛無感,想哭卻哭不出聲,瞬間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剩餘價值,唯有讓自己立即消失現場,才勉強能贖罪。
我沉睡在無視自我存在價值的長夢裡,厄夜未醒,等不到天明。
然而,在自由書寫裡再次擁抱生命中種種「不足以存在於世」的痛苦經歷,知道緣由於負面母親自身內在陽性的暴力,我決定陪伴自己以新的生命實驗,重新經歷類似的事件。
下次再度聽見某位女性被廣為稱讚時,我願意先按下對外感知的暫停鍵,提醒自己既「存在」於自己的深呼吸裡,也讓每一次有意識的吸吐,感覺存在的真實感、飽實與溫度。
吸進四方大地廣嚴的給予,乎出自己對這世界的感恩與祝福。
滿滿感受自己是有能力接受與給予的人,這正是存在最好的證明。
我無需腦袋自我說服自己也有優點,或是美好的獨異特質,卻是讓自己用存在的真實感,感受自己已存在,即使缺乏種種如人的長處與優勢。
在下一階段的我,或許也會去檢視自己身為女性與母親,裡頭可能的負向母親能量,以及手持的那根紡錘,究竟有何等的破壞力?
慢慢來,我在自由書寫中,成為自己最溫柔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