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展覽後習慣帶上幾本相關書籍,起初是虛榮,後來才明白,如果感覺虛榮,是因為沒有深刻體會,但凡瞭解作品皆是人生處境,就僅僅真實,無可虛榮。
所以是梵谷,這個在我兒時只以瘋狂割耳聞名的畫家。不過是因為深沉的孤獨,不過是需要理解,所以走進麥田,看麥浪無際,看群鴉朝他撲天蓋地的飛來,看天地間只有一人的蒼茫;他所依持的宗教信仰不能支持他,他試圖救贖的女人也救贖不了,因為他連自己也無法救贖,只好自我凝視,用大量的自畫像,用熱烈癲狂疼痛的眼睛,想問問自己:我是怎麼了?我畫中的如火燄燃燒的漩渦又怎麼了?
有時,他沒有太多虛泛的設問,畫著和善的老郵差和羞赧的酒館老闆娘,也畫著和高更一起生活過的房間樣貌,不過是需要一個溫暖,能夠知心的伴啊,這個想法,何來瘋狂?
瘋狂的人,畫不出他筆下的寧靜杏花,平庸的人,捲不出他的星空。
所以是莫內,比舉世聞名的睡蓮池更讓人震動的,是他畫下了十二張不同光線和溫度下的稻草堆。在平靜樸實的坐在田裡,談不上感官之美,只不過是平凡的光影流動,但梵谷走入了田裡以後也就走入死亡了,莫內卻看見了寧靜的人生哲學。
他畫著女人臉頰上的光芒,和服上的縐褶,他沒有說的是,這女人是他的妻子,在她死去以後,他為她留下最後的容貌,仍然有光影,卻是逐漸消失走向黑暗的光;不,請不要在乎那些光影,那是時間,每個人在有限的生命裏必須要承受的別離,捉不住留不下的,但依舊珍惜,所以拼命動筆。美麗的睡蓮池中有紫色的百子蓮,有時,構圖是躺著看天,因為他在描繪自己佈置的家,他終於找到一個安放自己的角度,這裡有東方的情調,有他的家人。
更早以前,達文西和米開朗基羅,用宗教的元素,甚或是替別人畫的肖像,留下自己的心事。生命的本身即是手稿,血汗浸潤,如果這些不是焦慮恐慌寂寞無助驕狂自大,什麼是信仰?
信仰存在,是因為想知道自己在渺渺人世裡,我們是哪一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