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熬的日子,他早就度過了不下數千次。他老早就適應了這種艱苦的生活,就如他被瑟盧梭人坑騙、欺負,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身為灰靈的日常,他習慣了。
偶爾,他其實也想過,如果自己不是一名灰靈,而是瑟盧梭人該有多好;但當他細想到瑟盧梭人的傲慢、貪婪、自私,他立刻拋去了這種念頭。他寧願過得卑微,也不要成為卑劣的一員,即便無法時時飽餐一頓。
嗯,飽餐一頓。他餓了。
醒來,快醒來。
必須回應,回應赫丹斯登的召喚──
抱擁靈池。
對於托堤來說,昨天是個不太平靜的一天。除了與瑟盧梭人打交道卻意外慘遭坑害,還遭受婦女盲於性愛渴望所造成的驚嚇以外,那座洞穴也不如他原本想的安全。
當洞口的光線逐漸隨著天色黯淡下來,托堤知道是該好好休息的時候,他老早就把撕裂的衣服布料鋪蓋在身上,準備入睡。但正當他安穩枕靠著手臂時,他突然聽見洞穴深處傳來愈發嘈雜的拍打水聲。托堤起身抓了幾隻被吃剩魚骨吸引而來的橘光小蟲。透過牠們身上微弱的螢光,他這才發現河水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上漲著;與此同時,洞口外也傳來瞬間的劇烈破響,外頭降下了十分驚人的雨勢,即便視線不佳,他依然能看見那密集的雨幕將出口徹底包覆。
一道水柱自他忽略的陰影縫隙裡噴灑而出,淋濕了他的身體跟破碎的衣服。而擺放在岩壁下的頭骨收藏,在他回過神時已經被沖走了一部分。托堤完全沒料到,暴雨的到來,會讓本來看似寧靜的洞穴產生如此可怕的反差。洞穴深處顯然還存在許多供予雨水侵入的縫隙,裏頭甚至可能有一個匯集更多水量、一旦遭遇暴雨便會氾濫的蓄水源頭,只是他沒能察覺到而已。
幸好,河水沒能吞沒這座還算上安全的岩石平台。才過了一會,水勢很快就縮降下去,外頭猛然降下的暴雨也逐漸平緩。大概只有邏律草與河魚們能夠捱過這波淹水了。只差一點點,托堤很可能就被淹死了。
幸運許多了。在過去每當他遭遇暴雨之際,他往往只能躲到葉面寬扁的植物叢裡躲起來,但通常沒什麼用,他的身體依然會濕透;不過下雨的好處,在於雨聲至少能夠蓋催動的騷擾,以避免他的雙腳總是會在他無意識的狀態下不聽使喚。催動就像是煩人的盲蚊,一不小心,整個人就容易被那些怪異的字語給蠱惑。
然而,暴雨帶來的危機結束並沒有讓托堤馬上鬆懈下來。在雨聲停歇後不久,另一個危機就又隨之到來。
他早該預想到了,洞穴是有主人的。
一頭靈物自洞外「歸來」了。從牠悠哉步入洞穴,並且對托堤的入侵略感不滿的態度,他就明白這裡是牠的家,他誤入了對方的巢穴。
不同於破靈那濁糊又略顯黯淡的白光,這頭靈物的面孔發散著不如太陽耀眼、但依舊刺艷的光芒。托堤分不清牠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牠的體型很大,幾乎快要把洞穴給撐壞。牠的頭顱比托堤駐足的巨岩還要壯碩寬長,尖銳的巨角摩擦著對牠來說十分低矮的石壁天花板,將細小的石塊與沙塵逐一刮落。疑似是嘴巴的地方正叼著某種形體,顯然牠剛狩獵回來。
當牠經過托堤身邊時刻意停下了腳步,斗大的瞳孔微微收縮,凝視眼前這名帶角人警顫的目光。牠就像是在質疑這個不請自來的灰靈為何身處此地,他永遠記得靈物悶哼出的熱氣有多麼沉重、熱燥,幾乎快把冷冽潮濕的洞窟給蒸發殆盡;但過了不久之後,靈物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引起注意,往某個方向看去,接著默默走入深處,不再理會托堤。
不太安分的夜晚。直到陽光破曉乍現,將盤據在洞口的陰鬱霧氣一一化解,托堤才在不知何時沉入的睡夢中甦醒。
在睡醒之前,他又聽見了催動的聲音。而且這次他能明確感覺到,這股聲音來自洞穴深處。姑且不論靈物到底是如何帶著那副龐大身軀走入狹窄的洞裡並消失無蹤,托堤不禁有些懷疑,催動與靈物是否存在某種關聯。至少從牠昨晚那偶然釋放卻又收回的敵意來看,大概確實有著「什麼東西」阻止了牠也說不定。
算了,只要沒事就好。
托堤再度踏上漫無目的的旅程。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只能不斷在無盡的銀樹林裡晃蕩。也許他應該趁著自己的壞事還沒傳開以前,應該要去尋找下一座瑟盧梭人的村莊,畢竟他還是很需要衣服、需要乾淨的食物。他會冷,氣候或長期處在低溫的狀態會令他的身體麻痺、僵直,昨晚他就經歷了相似的狀況;他無法忍受被凍僵後只能慢慢等待解凍的漫長過程。雖說不會被凍死,可是死亡依然會找上門。
托堤曾經遇過一頭被寒冬凍住的野豬灰靈。牠仰靠在一棵銀樹邊,犄角與毛髮全都染上了雪霜,地上還留下不少慌忙的蹄印,顯然牠曾因為來不及回到巢穴而慌了。
當時他出於同為灰靈的憐憫確實想過要幫助牠。可他難得表現出來的善意,很快就被一族野狼群的出現給打碎。而且那群狼的領袖還同樣是個灰靈。
托堤無法控制這群狼,這輩子都不行。牠們很顯然都受到灰靈之狼的操控。動物灰靈的構體遠比他還要穩固、長久,也十分忠誠。他無法動搖狼群,因此他唯一的選擇,只有離開。
基於自身安全的考量,托堤放棄解救野豬灰靈的念頭。他默默從狼群的包圍退出,然後任由撕扯與貪婪的低吼侵占他的耳朵,直到遠離為止。即便是灰靈,他們也合於瑪倫提的生存法則。吃與被吃,狩獵與被狩獵。除了破靈與野獸的威脅,灰靈彼此之間也存在著競爭與獵食的關係。
灰靈有創言,能建立構體來逼使動物服從。但他們的身體不如肉食生物強壯有力,也不像草食生物擅長爬、跑、鑽。他們唯一的長處就是對動物說幾句話,讓牠們辦事,包括狩獵,包括護衛,包括代替他去跟破靈戰鬥。
包括代替他去被吃掉。
雨後的銀樹非常美麗,那些銀亮的葉片在雨水浸潤後,通通變得亮眼有光澤。地面的泥濘全是昨晚的洪水與暴雨氾濫的證明。才走沒多久,托堤的腳掌就已經黏附了一大坨泥土,小腿也被濺起的濕泥沾汙;地面上到處都是已經發芽的墨瓜。洪水協助了墨瓜脫離邏律草的掌控,讓他們有機會擴張邏律草的勢力版圖。似乎是因為那座淹水洞穴的幫助,生長在這一帶的邏律草的確擁有了不小的領地,但托堤保證這將會是它們最後一次擴張領土了。
他一一拔起了好不容易紮根的墨瓜,一個一個丟回到它們的母親懷抱裡。在將所有養分奉獻給上頭的小小嫩芽後,這些墨瓜早已腐爛不堪。一碰到地面,墨瓜們紛紛成了一灘紫紅的酸性爛泥,托堤甚至用肉眼都能看清楚這些具有毒性的液體在腐蝕邏律草後所冒出的毒煙。
拔發芽的墨瓜來丟是蠻紓壓的消遣,托堤很喜歡這樣。
不過,催動似乎不太喜歡他虛磨光陰的行為。
回應,快點回應!
盡快動身!
「吵死了。」
托堤拍了拍犄角,就好像這麼做能讓催動閉嘴一樣,雖然沒用。就如過去那般,它會時不時的冒出頭來騷擾他。只要一有空閒,或者心思平靜下來,催動就會鑽出空隙跑來拍拍他的肩膀,然後不斷歇斯底里,又或試圖控制他的身體驅使他前往某個目的地。
他將最後一顆身邊的墨瓜拔起,狠狠砸在一叢邏律草群上,就好像這樣能把催動一同趕走一樣,然而依舊沒用。墨瓜的腐蝕液將草群全殺了,催動毫不留情地批評他、催促他。
算了。
托堤回頭望了一眼昨晚的棲身之地,現在他終於發現那並不是什麼洞穴,而是一堆巨大岩石堆砌起來的「房子」,只是跟一座山丘「差不多」大而已;與此同時,他發現昨晚見到的那頭靈物也出現了。牠微微探頭,用著那對奇異的大眼珠盯著托堤看。雖然仍無法見到牠的全貌,但透過那如石塊凹凸堅硬、且依然發散光芒的灰臉孔來看,牠肯定不是破靈、不是灰靈,更不是普通的生物。
牠叼著一具瑟盧梭人半毀的屍體,準備大快朵頤。
上路,快點上路。
他只知道,即使再度別無選擇,也千萬要避開牠以及牠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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