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伽唯一頭栽進她的長髮裡,他掐緊她的腰,一直灌到水溶香散,暮氣重新染了上來。
夜涼了,天要明了。
他得偃旗息鼓,跟這段白夜好好道個別。可他仍負氣地堵著庭口不願退出來,他倚著姜然,摟緊她又親又蹭的。他把汗水都蹭進了她的頸窩裡,還死命地箍著人不讓躲。
沈伽唯不覺得她髒,不覺得蘇敬髒。現在,他只嫌自己特別髒。
水鬼似的大伯哥抹了一把汗,開始親暱地抱著姑娘左搖右晃。他托著她慢慢滑坐在地,胸肌緊貼兩片蝴蝶骨,溫度燙得幾乎可以烙出紅印來。
他輕聲跟姜然咬耳朵,他揉著她的胃,提醒她紙袋子裡有蘋果卷,正好來一口充飢。
「餓了吧,瞧你這肚子咕咕叫的。」
「...... 」
她沒立刻回答。
但她曉得,那蘋果卷是很香的。
它曾躺在點著小橘燈的蛋糕鋪裡,周身散發核桃仁和朗姆酒的馥甜,沈伽唯看她站在那裡挪不動步子,就讓店主包了幾塊放在盒子裡,告訴姜然回了酒店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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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食言,他說到做到,她把活兒做透了,便如約得到了主上的嘉獎。
然而她看過房間角落裡擺著的紙袋,再低頭看看叼著小胸脯喘粗氣的蘇敬,亦不由得欲言又止起來。
奶,是沒有的。但她有惻隱之心。
他勤勤懇懇地操完了,趴在她心口上面色煞白,他環著她的腰,只剩下出氣的份。他那副淒慘的樣子,惹得她頓生母性之光。
姜然推說她不餓,無非是想讓自己的狗男人再多歇會兒。
但沈伽唯不這麼想,他用一根手指戳著蘇敬的肩膀,要他趕緊去把那袋子提溜過來。阿弟不起,他就板著臉戳,戳到對方罵罵咧咧離開了溫柔鄉,四肢並用地朝屋角爬去。
沈伽唯說,夜宵按需分配,她一人三塊,他們喝點茶水即可。
於是蘇敬抓抓亂髮,又起身去泡了一壺茶。她為難地望著官人喪到家的爛腔調,想跟坐慣一言堂的沈伽唯表個態。
「可我不一定吃得下。你們也...... 」
「沒事,你先吃。假如吃剩了再推給我。」
「...... 」
沈伽唯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髮帶,替她把長髮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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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比周醫生手巧,麻花辮肯定是不會扎的,但他覺得自己絞出來的小揪揪很可愛,她頂著它,就像個不聽話的小老太婆。
「行了,吃吧。」
「真吃了。」
「吃。茶先晾一晾,一會兒再喝。」
他的姑娘真是餓壞了,伸手抓起它就往嘴裡塞。她盤個長腿靠著他,坐在那兒埋頭吃得歡。沈伽唯隔空對蘇敬比了個手勢,讓對方取件浴袍過來。他抓著領子抖了兩下,用它罩住姜然的背。
客房終於靜下來,床頭掌著一盞孤燈,黯黯的。
沒人開口說話,空氣裡飄起幾縷白霧,漫出一屋子薄荷茶的香味。他們安安靜靜地陪她吃,前後喝完了兩壺茶。期間,沈伽唯幾次三番地想跟姜然聊上幾句,只是躊躇良久,又都憋了回去。
他應該閉上嘴。
今夜就是最後一夜,是散場的終曲了。所以無論他說啥,小然都不會跟他抬槓。因為她明白,從此以後,他倆一年到頭都見不上幾回面,這關係即便再毒,也毒不死她。
它劑量那麼小,頻率那麼低,她當然可以忍。
故此,沈伽唯最終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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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裡含著薄荷味的溫開水,把這些不體面的廢話全給含化了。
他扳著指頭數日子,數時辰,知道清晨的鬧鈴一定會響。
到了那時,窩在他懷裡的姑娘會翻個身,習慣性地將頭埋進蘇敬的胸口繼續睡。
他知道等他們出了這間房,就要在正午時分坐上返程的列車。只需在車廂裡捱過兩個鐘頭,待到抵達倫敦國王十字車站時,他便又是那個清高的沈先生了。
他會與沈太太重逢,會被她親密地挽著,一同漫步在朔風凜冽的格羅夫納廣場。
回了家,續完舊,他會給她展示弟弟和弟妹在約克旅行時拍的合影。她順勢倒在他懷裡,陶醉地說下次他倆也一起去。
她嫌冬天太冷,說還是春日的景更好些。
屆時,他們雙雙穿過北邊的城門,踩著石子路逛到貝蒂茶室喝下午茶,然後再去烏茲河泛舟。遊船迎著風,緩緩駛出倫達爾橋的橋洞,河岸兩旁街燈初上,往遠處看,就能看見大教堂的塔樓。
斜陽下有群鳥飛過,壓壓的一片。那時候,鐘聲就敲響了,悠長低回。它和晚風一起送過來,在古城裡繞了幾百年,卻一點兒都不老。
沈太太望著身邊的男人,她看起來非常渴望,她問他好不好。
沈伽唯依然笑笑的,他嘴裡並沒有第二種答案。
他說好。
他摩挲著妻子的手背,默默地把它放回原位去。
他兩隻眼睛盯著弟妹揚起的下巴看,那脫韁的心跳聲,又咚咚噠地回了魂。
客廳裡,蘇敬正跪在沙發上給姜然滴眼藥水。她向後仰,驚恐萬分地眨著眼。他眉頭緊蹙,一味堅持不懈地往下滴。
不要躲......
小然,我說了不要躲。
睜眼!
於是她就不躲,她挺屍似的睜著眼,成功地被眼藥水嗆到了。吭吭咳咳之間,嚴肅的四眼男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他抓著睡衣袖子給她擦臉,她則憤憤不平地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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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把,當真是推得沈伽唯心肝顫,膽也寒。
而沈太太將一切看在眼裡,她心有靈犀,又將方才那隻被他嫌棄的手放回來。她等著他握住自己,她不言不語,凝神靜氣地埋伏著。
然後,他便實現了她的願望。他使足勁,十指緊扣到連指節都泛起了白痕。
所謂夫妻同心,古訓是不會造次的。
沈伽唯就靠著這隻手,挺過了接下來的每一個日夜。他褪了凡俗,彷彿那些暗潮洶湧的委屈和有緣無分,都無所謂了。
因為伽唯可以跟在美人屁股後頭討飯,沈先生卻還要臉。
他呀,總是要送姜然走的。
在聖誕夜的餐桌上,他拆開妻子親贈的厚禮,誠懇地對她袒露心聲,說他夢寐以求的禮物就是它。她勾緊他的脖子親上去,熱烈奔放似彤花盛開。
他抱著禮物淺淺地笑,眉目淨秀像個彬彬的少年郎。
跨年之夜,沈先生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布褲,站在餐室裡假扮一家之主。
開香檳的時候,他無意間對鏡頭揚起了眉梢,看著壞得很。舉著相機的沈太太激動到手都在抖,她想,這男人怎麼拍,都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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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伽唯用拇指緊緊按住酒塞,很小心地轉著瓶身,不讓它太快噴出來。他在書房裡一個人做慣了,對這個手勢並不陌生,所以他開酒時永遠比蘇敬文雅。
他抿著嘴,感到裡頭即將向上勃發激湧的氣。
它一點一點地頂上來,而他越發用力地壓下去。他不著急,一直壓到瓶口釋出了曖昧的氣聲。白煙輕騰之時,他聽到屋內賓客熱鬧的倒數聲,他們圍著他,織影相交,笙歌鼎沸。
新年到了,後天她就要走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現在是做不得數的。
現在,他正被雲鬢繡錦環繞著,無思無慮無煩惱。他們都羨慕他妻賢夫安,兄友弟恭。他們說,明年的聚會還在這裡辦。
沈伽唯沒有意見。
他的視線透過杯壁,落在屋角的那一顆淚痣上,他繞著它,直到她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那一刻,沈伽唯就更加確信。
只要他還能笑,還能忍,他便是這間宅子裡最幸福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