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們有緣的人──海德薇《中年少女的祈禱》

應該是十多年前看過一集日本美食節目，至今仍印象深刻，原因不是那集節目介紹的美食，而是製作料理的廚師。

節目裡，記者採訪了一位經營家常料理店的廚師。影片由拍攝他的一日生活開始。清晨醒來，他獨自到市場挑選食材。店裡每日只供應一種主食搭配三種小菜的套餐，端看他覺得當天哪種食材最為新鮮適切。記者問他：「為何不提供更多不同的餐點給客戶做選擇？」他邊揀選蔬菜，邊微笑著說：「有時擁有太多選擇反而會讓人迷路。」影片隨後拍攝他於廚房裡工作的身影，他的動作迅速俐落，眼神和緩專注。營業時間一到，客人紛紛湧入，絡繹不絕，一路忙到夜幕來臨，直至店面打烊後，他才能坐下來稍作歇息。歇息時，記者問他：「什麼契機讓你想成為一名廚師？」他回答：「我不是想，而是不得不。」記者問：「怎麼說不得不？」他說：「小時候家裡窮，最早被送去學殺魚，不久魚店倒了，魚店老闆把我介紹去餐館當學徒，便一路走到現在了。」記者問：「那你有後悔過嗎？」

他說：「後悔？怎麼會呢？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很多人都說你沒做過別的工作，怎麼會知道廚師是最好的？我總會回答：我做過廚師，我知道這不是最好的，卻是給我最多的，它讓我娶妻生子，養兒育女，生活安定，更讓我看見世間各式各樣與人有關的事物。」語落，他彷彿想起什麼似地望向天花板，鏡頭隨著他的目光移動，暈黃燈光下，萬物沉靜著，他低沈的嗓音顯得格外清晰：「當人專心一意地做一件事，這件事便能連結到世間所有與你有緣的人。」

閱讀《中年少女的祈禱》時，總讓我想起那位廚師所說的話語。

《中年少女的祈禱》透過甫結束婚姻的「中年少女」勤芬為主角，她自述「三十歲，大學畢業，ㄧ事無成，離開職場八年，唯一的工作經驗是便利商店」，然而為爭取孩子的扶養權，她需要重新融入、適應社會生活，選項不多的情況下，她決定依循父母與兄長的路途，考進清潔隊。作者透過對清潔隊員職業深入刻畫，為讀者細細揭開這份工作的真實樣貌，除了扭轉外界對公務員鐵飯碗的刻板印象，亦深入書寫清潔隊員於工作中所面臨的職安問題，亦藉由清潔隊員的角色進行延伸，建構出各式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

近年「職人書寫」蔚為風潮，各種書寫職業樣貌與甘苦談的書籍，完整呈現出行業的原樣，但真正受到讀者喜愛的原因則是對於「小人物」生活的共感，因為貼近，更因為理解。貼近源自於每個人都曾為了生活、生存，付出不為人知的努力，長年為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奮不顧身地拚搏；理解源自於每個人亦曾為了生活、生存，遭遇過無法與外人道的挫折，承受諸多傷痛，流過無數眼淚。《中年少女的祈禱》以職人角色作為基調，細膩呈現類近職人書寫令讀者「共感」的元素，不同的是，本書採小說的敘述形式，掌握了輕快的節奏，提升劇情豐富度，創造更引人入勝的故事。

書中有段話語：「清潔隊的工作讓我悟出一個道理：收垃圾可以飽覽眾生百態，垃圾袋內藏著你的生活縮影。垃圾對我訴說它們主人的故事，儘管好似窺探他人的秘密，我卻沒辦法不傾聽。」

《中年少女的祈禱》透過職人的角度描繪生命的紋理，當人專心一意地做一件事，這件事便能開啟你的眼睛與耳朵，試著理解與傾聽日常裡的各種人事，這些人事不僅是他人擁有疼痛或幸福，更可能讓人反思自身擁有的疼痛與幸福。生命的際遇總隱含著召喚，有時給予人們答案，有時則給予人們更多的疑難，答案或疑難皆是命運對人的眷顧，皆為了讓我們藉此連結到世上所有與我們有緣的人。

（本文原刊於OKA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