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楊相思樹｜第一・茶烟落花 (2)

成德聽他風言風語，說走便走，不由一怔，想曹寅確曾說過，張靖少除了御前當差，少有正經時候，果然他這態度與眾不同，倒是極有趣人，待到會試過後，還該找子清約他一敘才是。

他兀自發呆，忽聽芙格在旁叫著他滿語小名：「揚桑阿哥哥！我們進去罷。」這才回過頭來，見穆楚已將三人的馬都交給茶館門上，連忙也跟了進去。那勤行原要將他們往後頭雅座讓，芙格卻道：「揚桑阿哥哥，我想坐窗邊，才好看燈看景。」

成德笑道：「坐哪兒都依你，但回頭著了涼，舅舅跟前可別誣陷我。」又對那勤行說漢語道：「你給我們準備外頭茶座，我們好看街景。」

穆楚看他對芙格一臉愛惜，不禁笑道：「你倆別處打情罵俏去，沒得讓我一旁看了悶得慌！」

成德聽穆楚調侃，只是微微一笑，芙格卻滿臉通紅，連忙轉頭跟那勤行去了。三人到角落一個靠窗位子坐定，指指點點要了熱茶糕點。芙格好奇張望，見隔桌一個中年書生獨坐吃茶，桌上一幅旗子寫著「一語中的」四個大字，看著不甚明白，便問成德道：「揚桑阿哥哥，那旗子做什麼用？」

那中年人正自吃茶，見成德望過來，放下茶碗道：「這位公子無需卜問前程。」

成德奇道：「先生此言何解？」

算命先生道：「公子大貴之相，前途不可限量，本已生在臉上。」

這是成德首次遇上江湖郎中攀談，雖然不信算命，倒也好奇，便問道：「我不過一介舉子，還等著應試，倒要請教先生，不知我今科如何？」

算命先生將茶碗向成德一推，拿開蓋子道：「請公子命字。」

成德在杯中蘸濕指尖，向桌上寫了個「成」字，算命先生一看便道：「成字起卦問功名，變卦答之。變卦卦意為節，大勢亨通，功名遲早是囊中之物，無庸再問。」

成德聽他說得不著邊際，便拿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笑道：「先生旗上說一語中的，既已見賜一語，恐怕不肯再說了。」

算命先生將銀子推回，說道：「公子乃是罕見高才，今日得見，忒是有緣，我願為公子破例多說一些，也不要公子的銀子。爻辭上六云苦節貞凶，其道窮也，恐怕公子在許多事情上頭自苦，若能不過度自苦，終有遂意之日，否則於公子甚是不利。」

他見成德不解其意，便微微一笑，轉向芙格道：「這位姑娘可要測字？姑娘命字，我能看出姑娘想問什麼。」

芙格自幼長在盛京，即便跟著父兄到了京師，也鮮少在街市之上走動，不曾見過測字論命，自覺十分有趣，聽算命先生說得神奇，也想試試，只在漢字上頭有限，便對成德道：「揚桑阿哥哥幫我寫個字罷。」

成德在桌上順手寫了個「芙」字，算命先生便道：「二人化草為花，姑娘的心事都在一段姻緣上頭。」

芙格不料真被算命先生被說中，登時面紅過耳，成德蘸茶又寫，口中笑道：「先生好功力，若是這個字，又做何解？」

算命先生看成德寫的「格」字，皺眉道：「格字起卦，用剋體大凶，諸事不宜。姻緣不在眼下，另在高處。」

芙格聽得不甚明白，卻懂眼下姻緣不成之意，不免面露遲疑之色，成德卻將銀子又向算命先生一推，笑道：「多承金口，這銀子先生還是收下罷。」隨即轉頭對芙格說滿語道：「測字論命只是戲耍，你別當真往心裡去。」

穆楚聽成德勸解芙格，也笑道：「待揚桑阿中了進士，姑父就要向阿瑪提親，三年前已然說定，不會有變，你別胡思亂想。」

芙格聽穆楚將話點穿，不免又是一陣臉紅，嗔道：「我有什麼好胡思亂想？我是替揚桑阿哥哥問功名，才不想問姻緣。」

穆楚笑道：「這會子否認，方才算命先生說的時候倒不否認。」

芙格滿臉通紅，見勤行端來熱茶和芙蓉糕，連忙低頭吃糕，不再說話，成德見她吃得快了，嘴角沾上碎屑，便用指尖輕輕一帶，將那碎屑撥了下來，笑道：「愛新覺羅的格格，吃塊薩其馬都吃到臉上了。」

穆楚笑道：「就這麼上心她是愛新覺羅？怕什麼？今年你中進士，明年及冠，她就是你納蘭氏的人了。」

芙格一咬嘴唇，在桌下踢了穆楚一腳，成德卻微笑不語，穆楚笑道：「芙格踢我一腳，可疼著，你別眼裡淨有妹妹就沒哥哥，也為我討些公道來。」

成德側過頭對穆楚附耳笑道：「哥哥饒了我罷。待會兒芙格真惱了，不惱哥哥，都惱在我身上。」

成德與穆楚兄妹談天說地，極是愜意，渾不知後頭一間雅座有人窺看。那年輕人探頭看了半晌，回身在門帘後坐下，聽著外頭說話之聲，低頭把玩一柄紙扇，將扇子打開又折攏，折攏又打開，翻來覆去弄了半晌，將帘子掀起一角，招來一個勤行，將手中扇子遞過，吩咐道：「一會兒我從後門走了，你將這扇子拿去，交給前頭角落裡那胭脂袍子的公子。」語罷扔過一塊碎銀，起身自往茶館後門去了。

勤行無端得了銀子，滿心歡喜，見那年輕人出了後門，便到前堂找著成德，打疊滿臉笑容欠身道：「這位爺，方才有位爺讓小的將這扇子給您送來。」

成德接過扇子，打開一看，上頭一筆端方正楷，寫著「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兩句蘇道味的詩，沒有落款，只鈐著一方小印「石頭碧水」，忙抬頭問道：「誰給你這扇子？」

那勤行道：「方才後頭雅座有位公子，會帳時吩咐小的將這扇子拿來。」

成德問道：「他人呢？」

勤行道：「會帳後便從後門離開了。」

成德起身到茶館後門張望，卻不見人影，便回前頭對穆楚道：「哥哥，對不住，我有件急務非辦不可，還請哥哥費心帶芙格回去。」語罷也不管穆楚追問，趕著出了茶館自去牽馬，上馬後一路向西北疾馳，直到安定門外雨兒胡同一處宅子前下馬。他將馬拴在樹上，忽聽背後馬蹄聲近，回頭一看，正是他來此要找的楊艷騎馬回來。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