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也覺不可思議,或許我先愛上的,是你的廚藝。
那年我們初識,高醫的熱河街水餃尚未漲到三點五,正忠排骨飯一客才六十;因為方便、便宜,因為多油多鹽對年輕的身體好像不是個太大的問題,負笈南下的我成為標準外食族。
而你不。
頭次見面,你將剛剛燉好的一鍋咖哩端上桌,我是客人帶去的客人,明明餓得飢腸轆轆、明明你熬煮的咖哩香氣如此逼人,卻還是為了「形像」極盡節制地只盛了一碗(後來每每再吃,都是以「盤」計)。你做的咖哩和母親做的有三處不同:一你放香菇,實際上香菇的味道已被濃重的咖哩味搶了過去,但因為我向來喜歡香菇,所以這對我是大大加分;二你涮了新鮮的花椰菜作為配菜,習慣吃燉爛了的馬鈴薯、胡蘿蔔,現在添了清脆的花椰菜,是口感上一大驚喜;三你加了蘋果丁,在又辣又鹹的咖哩中增添了水果的甘香,吃來解膩。
後來旁敲側擊,真心覺得奇怪你一個社會學碩士生一整天關房裡讀文獻,哪來那麼多閒功夫鑽研廚藝?後來才知道,原來從小被父親獨自拉扯大的你,縱然衣食無缺,但一方面兄兼母職,二方面也實在吃夠了外食,這才對廚灶生出了熱情。
每個人的味蕾都生得不一樣,日常生活中我們當然不必美食節目主持人一樣,明明入口的食物滋味普通,仍拼了老命要說出一朵花來;而確實有些人的味蕾比如我,對什麼油啊、鹽啊、味精啊辨識度極低、忍受度極高,只會遲鈍地大刀一砍,將食物二分為好吃或難吃……於是與你分手多年後,圖方便餐餐外食的我,身材也就此一去不回。
你說過一句名言:「寧可吃大便,絕不吃泡麵。」聽來委實有點傷人。你說它太多添加物、致癌物,毫無營養價值又熱量奇高,但我實在也就打顆蛋、加兩顆花枝丸的拙劣本事。時至今日,每次要吃「大便」的時候都會想起你,覺得好笑,仍吃。
愛有千萬種形式,「吃」大概是最讓人感到幸福的一種。那時你知道我愛美,總是每天早上準備兩顆奇異果當早餐水果,說可以補充維他命C。真的,在一起那幾年大概是我此生皮膚最好的一段日子;分開後之所以沒有維持下去,是因為習慣了別人來弄,自己要動手卻犯懶,起床削水果?多睡五分鐘吧。
吃有千萬種形式,你的水果沙拉是我吃過的開胃菜永遠的第一。我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連「香橙沙拉醬」都有本事自製,除了雙手抱拳喊一聲「大俠失敬」,我也沒別的可說了。
因為與你相愛,所以幸福;或著因為咀嚼著你的料理,所以幸福?我不大能分辨何者更真。但我曾經十二萬分鍾情你的手藝,儘管你已不再為我料理。
現在,正忠排骨飆漲到七十五,母親的咖哩仍然沒有香菇、花椰菜和蘋果丁;你已遠去,但我的舌尖、我的胃,將永遠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