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終於找到那座池塘上的小木橋了。
牠靠近,嗅了嗅,一隻原本停在橋中心的青蛙被牠的踩踏聲嚇得跳入水裡。哈!滾吧滾吧!這裡從現在起是我的地盤,你們誰也別想跟我搶!只有我搶你們!
即便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如此執著這裡。
牠曲起皮肉裂開的膝蓋,踉蹌跌坐。嗯,這是休息。牠絕不承認自己其實喪失了站立的力氣。
但牠老了。牠真的老了。
作為一隻戰馬,過去的牠,嚮往的是在戰場上奔馳衝鋒的舒暢,以及將敵人撞翻、踩碎他們身軀的愉快。牠是戰士的愛馬,也是令敵人聞風散膽的屠戮怪物,甚至曾有一名偉大的騎士還專門為牠打造一條高級純銀製成的韁繩,彰顯牠的威嚴。從來沒有任何生物,膽敢阻擋在牠面前。
除非對手也是一匹勇猛的馬。
牠突然對必須來到這裡的理由有點印象,可是這段印象維持並不長;沒多久,記憶散碎,離牠遠去。這也不奇怪,長久以來只專注於戰爭的牠,老早就把戰爭以外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牠連自己服侍過多少主人都不太記得了。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只不過,一股莫名的孤獨,使牠對理由的喪失感到特別失落。
過了沒多久,小木橋的另一端出現了另一匹馬。
牠也是戰馬,看得出來。與深褐色的牠不同,對方是匹墨綠色的戰馬,有灰藍的鬚與尾,看上去跟牠差不多高大,身體各處也滿是慘烈到無法復原的傷,尤其是嘴角的撕裂缺口。
就像剛來到這裡的牠一樣,戰馬步伐蹣跚,一站上橋,四隻曾經健壯的腿便失去支撐的力量,癱坐下來。
牠們對視,不大順眼。
「喂!你看什麼看!你誰啊?」
「我才想問勒!你看個屁?小心我咬你!」
有點熟悉,不知為何。但牠現在沒空管那個。
「哈!看看你脖子上那道痕,真蠢。」
「哦?那麼你胸口上那個可笑的小洞又是怎麼回事?笑死人!」
傷口流出了血,牠咳了咳。與此同時,對方也是。
「真不懂像你這種廢物馬誰騎得了?」
「不用說我,你這小驢子馬!看看你的耳朵,哈!居然少了一半!」
「我就不說你裂開的嘴巴有多醜了,那是幹嘛?照照底下的水吧你......」
牠停止叫罵,因為對方突然把頭靠在地板上,不再說話。
就這樣,牠盯著木橋上唯一的鄰居,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牠不再抬頭為止;直到牠的皮開始腐爛、蠅蟲與附近的齧齒生物跑來啃食為止;直到牠變成永遠沉默的白骨為止。
真無趣。
所以牠到底幹嘛要特意來到這,然後與一匹素不相識的垂死老馬鬥嘴呢?
不經意的,牠發現死去老馬的肋骨裡包夾著一條閃著銀光的韁繩。
喔,牠想起來了。
某一處戰場,牠的主人死了,而一匹倔強的強悍戰馬也是。牠們對峙、叫罵,然後與牠慘烈對咬。那場咬鬥的結果,是牠將對方的嘴皮給撕扯下來,而對方也扯下韁繩、一口吞入肚裡。
牠們產生了相惜之情,於是相約在各自的戰場要活到最後,然後一起回到這座木橋迎來最後的死亡。畢竟牠們當初就是在木橋上打鬥的。
「原來是這樣啊!」牠低下頭,凝視老馬早已空缺的眼窟窿。「所以你也活下來了嘛!」
就像是回應牠的話語,老戰馬的頭歪了一邊。
曾經的失落感煙消雲散。牠感覺到全身逐漸放鬆,變得輕盈。
牠慢慢闔上眼,用最後的力氣,說:「沒忘記要赴約......你實在是,真夠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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