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花蓮的第二天,我找到了一個大房間,三面採光,然後我就住下來了。媽媽問我找到工作了是不是?沒有阿。那妳幹麻要租房子阿?生活安定下來,我就可以去找工作啦!我如數家珍的告訴媽媽,我可能要去種子店當店員、去百貨公司當專櫃小姐或者去石頭店賣石頭等等。如今回想起來,這些工作機會好像只是使媽媽安心的障眼法。
剛住下來的傍晚,我覺得很奇怪這個地方不是市區,感覺也不熱鬧,為什麼每一個街角都是便利商店,後來才發現原來我住到了花蓮港旁邊了,在這裡許多渡假飯店林立,大家都是來玩的,所以每當我出去散步,就覺得真是超高級的享受。
又過了幾天,媽媽忍不住打電話問我到底在幹麻?我跟她說我在義大利麵店工作阿。又過了一個星期的清晨,她又來電,以非常商量的語氣請我換工作,她說妳不是吃素嗎?怎麼去義大利麵店工作呢?我腦袋還沒睡清醒呢,就回答媽媽說:喔,我在幫他們洗碗啦,所以沒關係。
媽媽聽到我的回答,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因為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她就掛了電話。她一定覺得我很奇怪,為什麼迢迢千里的去幫人家洗碗,我則在心裡扮了鬼臉,如果不是離開家裡這麼遠的地方,我也沒有機會去幫人家洗碗呢。
工作的第一天,我的生理期來了,可能是幾個月來,身體沒有照顧好,當下就覺得天旋地轉,我知道自己撐不下去,於是告訴店長我要回家休息了,因為是店長的媽媽錄取我的,店長問我明天還來不來,他必須給他媽媽一個交代,我跟他說晚一點再給他電話。騎車回去的路上,我吐了兩次,還吐到自己身上,但我沒有時間停下來,要把握還沒有昏迷的時刻,快點回去。回到住處,我就昏過去了;等到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撥電話給店長,告訴他我明天還去上班。
如果是以前的我自己,我一定會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可憐,但當時我連自憐自艾的力氣都要節省下來。
和我一起生活過的朋友都知道,我喜歡買一些沖泡物或瓶瓶罐罐,但通常只喝第一包,就對它們沒興趣了,下次再拿起它們,就是學校放假要打包回家的時候,我的媽媽也對它們很頭痛;但這次旅行,我的摩托車能承載的東西有限,於是一路上對於寶貝的收集,我顯得相當節制。
剛在花蓮住下的幾天,我到超市拿了洗髮精、肥皂、水晶肥皂、咖哩塊等等民生用品,但到最後我只結帳了水晶肥皂,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離開,那些東西太多了,我帶不走,所以洗澡、洗頭還有洗衣服,我都用水晶肥皂,也和房東太太分享我的流浪,於是她沒有和我打契約,只說了沒住到一個月,就以一個月計算吧!最後我住了三個星期,就離開了那個美麗的地方,還有那對友善的夫妻。
我在義大利麵店的廚房裡面幫忙洗碗;早上沒有碗洗,所以幫忙前製,例如洗米煮飯、切菜等等。我的廚師常常覺得我怎麼總是沒辦法把鍋碗瓢盆放在對的地方,有一次他重新整理的一次這些鍋碗瓢盆,要我以後照著放,但是我還是沒有擺對過,然後他就生氣了,他跟我說那個蒸籠就不是放在那裡的啊,我跟他說我不知道哪一個是蒸籠啊,我怎麼會知道它應該擺在哪裡?那些鍋碗瓢盆,對我來說都長一個樣;經過一陣大吼後,他很有耐心的告訴我,每一個盆子的名字,我也就沒再擺錯了。
義大利麵盤很重,尤其是需要一口氣拿很多的時候。第一天洗碗,所有的手套都破了,於是我赤手空拳的洗,那天晚上結束,我發現所有的指甲都和肉分離,身上多了很多傷口,什麼時候割刨到的卻不知道。沙拉脫的味道很臭,我都覺得自己快被燻的窒息了,他們還是覺得碗不乾淨,工作第五天之後,我開始發現手指節不能彎曲,背心、胸口都開始悶痛。
原本覺得洗碗很開心的心情不見了,我就跟店長說我要辭職了,老闆娘跟我說工作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我把我的手舉到她的面前晃一晃說,我的手都不能凹了,要怎麼幫妳洗碗。我可以承認、接受自己的限制與軟弱,但從商業角度看待自己,我也可以理直氣壯的離開,因為老闆要的是洗乾淨的碗,他們沒有在乎是誰在洗碗。
原本我以為我的身體已經不堪使用了,才會這麼快的敗陣下來,後來在一本書上讀到美國底層生活的人們都是靠止痛劑來度過這些吃重的勞力工作,我才知道問題不是身體健壯與否,問題是~這樣的問題對我太沉重。
我家賣水果,也雇用了一些阿姨幫忙,身為一個勞動者,她們會認為好像就是必須不斷的勞動,可是有的時候沒有客人,水果在自己的位子上也好好的,我會要她們坐下來休息一下,不要瞎忙。但是在企業的發展上,企業主卻會認為每一個員工都必須被搾出最後一滴汗,但表現不好就是再換一顆螺絲釘就好。
我覺得很難過,在最後幾天覺得撐不下去的工作時間裡,我總是想著我要是老闆一定按照比例分享利潤,最後我逃之夭夭,換算下來的時薪:55元。離開之後,我的手指還有腳掌長出了許多小泡泡,它們在我的皮膚上好像美麗的花紋,但對於它們的出現,我卻不能有那麼浪漫的想像,而那十個工作天在我身體製造出來的傷口,比我過去一年來得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