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諮商室之前的我自己:
在赴諮商約之前,我也在反問上述的問題,想釐清這一生的思考邏輯與行事風格是否有不一致之處。並欲反思我的情緒釋放與展開間是否亦有不真實之處。原先在諮商前提出的問題是生涯發展,但隱隱覺得我是否該更開放的心來探究自身之所以行事風格以為我,而不是討論未來發展。
因此在進入諮商室,述說自我一直以來的情緒管理模式,以及我的過度理性思維。
心理師問道:你心情不好時會怎麼處理?我答覆我會自我先整理,以文字或書藉療癒,到能夠收納整理情緒之後才會找朋友訴說,更甚之在與朋友談論之前我已自我收拾完成。也因此在與朋友談論起悲傷事時,我會心平氣和甚至談笑的方式談論傷心事。朋友有回很驚訝地問道:「你怎能笑著談論悲傷事?」,反而是我自己很訝異且不解,我怎麼會有這番反應。那麼,情緒到那裡去了?是我自己消化掉了,或者是壓抑到那裡去了?
首次諮商的重點,雙方不斷地確認著此波段諮商的目標及自我敘說過程中持續釐清我所認為的真實及我的理性世界。
二、我眼睛盯著牆上的畫作,似乎在思考…:
完形治療重視能量(energy)所在的位置,以及能量如何被卡住。完形治療視能量凍結(blocks to energy)也是一種抗拒的方式,像是身體某部位的緊張、姿勢、身體緊縮、某些部位抖動、說話時看別處以避免接觸、沒有感覺、感覺麻木、說話聲音很緊等,都是…。
心理師問道,那麼悲傷難過時你怎麼做?會找朋友哭訴?或者用什麼樣的方式宣洩情緒?我答覆道呈現悲傷的樣貌就我而言是弱者的表現,我不習慣以「弱者」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我會私下好好地大哭一場,但哭完也代表情緒過去了,日子仍然要繼續。接著我會開始找相關的書藉閱讀找方法找答案,或者以自由書寫的方式自己與自己對話,從文字裡療癒自己受傷害的心情並在書寫過程中找到自我安慰或暫時解決的方法。
但是,在現場敘說的過程中,我無法將眼神輕鬆地放在心理師身上,因為覺得某程度的自我剖析讓我難以分神聚焦在心理師的反應上,現場的我眼神轉向牆上的畫作,因喉頭乾澀找水找咖啡,身體姿態也轉變為收攏雙腳為翹腳(不自覺地想把自己的身體交叉打結),再加上雙手握住咖啡杯的身體姿態等等…。以完形治療的理論而言,當下的我能量似乎被卡住了。對我而言,自我情緒的敘說等於呈現悲傷的樣貌,也等於弱者的表現。也因此在能量凍結(blocks to energy)上出現了多種抗拒行為的表現。現場的我自知但也無法克制。
三、呈現悲傷難過的形象,對我好難……
結束前,心理師運用了一段角色扮演的技巧,由他扮演我對媽媽說話,然後要我以媽媽身份對自己說話。心理師以略帶感情的方式的敘說我面對的困境,並以當下的感覺帶入敘述說明中,請擔任媽媽角色的我給我自己建議。在心理師以我的身份敘述的過程中,我不斷地在心裡否定著:「這不是我的說話方式,我沒這麼軟弱,我不可能把這些沒整理好的情緒這麼露骨地說出來,這樣是會造成別人困擾的…。」
事後反問我的感覺,我說明著這樣的說明方法我不習慣也不曾使用,這麼有感情且煽情的說法讓我很不自在,覺得自己曝露自己的悲傷及情緒在眾人面前,完全就是弱者的表現,我對自己的負責任態度就是該把自己好好整理好。而不是讓別人來承擔我造成的問題。這是不負責任的想法。
心理師接著自我揭露說道,他對於初見到我的感受,也是會擔心他的年輕,他的社會經驗沒有我多,在面對看起來自信且個人狀態還不錯的我,是否能適切地協助到我;但他現在自我揭露了他的擔心,而他還是他自己並沒有折損他作為心理師的專業。而我的擔心是什麼?成為弱者的我還是我自己,就算是呈現悲傷難過與困擾也不會折損週邊人對我的認知與愛意。而我能不能接納那個可以是弱者的我自己?並在不舒服情況下原原本本的接受它且呈現予親近的人?承認我也是可以軟弱被幫助的?而不能允許自己被幫助的原因是什麼?為什麼我的理性會卡住了感性的抒發?
四、心疼且想要保護爸媽的那個童年的我…
心理治療鼓勵人們對當下(此時此刻)作覺察。接受當下所有的發生(what happen),儘管那是不舒服的經驗,都原原本本的接受它。為何呈現悲傷難過的形象,對我好難……?
心理師在諮商的過程中好奇地問道:談到我爸媽時他很驚訝我當時直接且肯定地迅速答覆「我爸媽是負責認真且照顧我們長大成人。」他很好奇為何我的答覆迅速且肯定,隱隱有種似乎想保護他們的意味。
接下來這一週我想了想,我想或許來談談我的爸媽吧!從老爸堅毅且持之以恆地考了多年的校長直至退休,老媽身為農家媳婦及教師的職業婦女生涯,記憶中他們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童年他們都在身邊但也似乎都不在身邊,因為他們實在太忙了,身為孩子的我們也很忙,忙著與鄉間的孩子玩樂,到宗廟裡找姑姑,直到睡前老媽或許有一些清閒可以管管我們。我抱持著老媽當人家媳婦很辛苦而惡婆婆很難處理的想法至中學至離家唸書到工作到婚姻。
大學讀到佛洛依德提及童年是奠定人生基礎最重要時期,佛洛伊德說「六歲定一生」,一般人說的「內在小孩」,或「成人心中住著不同的小孩」,代表的就是不同階段的童年經驗。童年時期所建構的,也代表著過去經驗的累積與影響。要了解我們的個性與行為反應,必須瞭解過去成長的背景及經驗。我們在人際關係上所產生的感受與反應,反射著我們的童年經驗。
因為能夠扮演著凡事不讓人擔心的小孩,就是我對忙碌的老媽最好的協助,我沒能有理由因為我的不懂事而造成老爸老媽的困擾。我覺得老爸老媽已經很認真地在做他們能力之內最好的父母了。因此,我心疼著當年那個為了得到公婆滿意及鄰里讚揚而拚命做事的年輕老媽,我也心疼著那個為了盡孝盡責且認真上進的年輕老爸,但也心疼那個提早懂事不煩人且獨立長大的我自己。
五、在諮商歷程中的不斷目標確認
但在歷時四週的諮商歷程中,我也接收到心理師不間斷地諮商確認及詢問。「本週我們要談論些什麼?」、「因此,我們接下來要討論的是什麼?」、「你本來提到想談的是生涯規劃?」「那還有想談論什麼?」…
諮商的開始,即以工作上的困擾影響夜間睡覺及夢境為題進行說明,過程中每次到達諮商室被詢問要談什麼?我還是提到情緒困擾是我想談的,我想查明我的超理性思維及情緒抒發困難,是否會阻止我的情感流動及同理心感受。但每回不斷地再被詢問諮商目標及任務時,也總會冒出疑問。不就是情緒嗎?還是我回答得不夠清楚,或者不夠坦誠?心理師有另外看到了什麼?要提點我往另一個方向看過去?
但似乎也沒有。那麼在過程中心理師不斷提及諮商目的及目標的原因為何?是擔心我說的不夠或者其實是心理師的自我懷疑,擔心他自己沒有帶領個案看到重點?
六、超理性的我自己是真的在反思?或者也是另一種理性的分析及解答?
最後一回諮商歷程,我認真地回應情緒問題在這數週間的來回確認及自我發現覺查。我查覺了那個童年自我帶來的影響,我想要保護那個當年的爸媽及自己,但理性思維已落入我的日常生活及互動模式,要調整或以帶有情緒性的感受作為發語詞,對我而言這個改變仍是不易。例如我試著與父母溝通,事件說明及敘述仍是主體,而感受無法插入話語之間。或許改變需要時間及對象,或許先以週遭親近的孩子們來試試看說話方式。
對於情緒與同理心的考量,提及在唸心理學領域學科之前,看「與神同行」電影中啞巴媽媽帶著兩個兒子困苦生活,兒子一度想殺害重病媽媽再自殺,後來因受不了良心譴責而離家多年未歸…。早年看電影時覺得那兒子應該要能夠自立自強,就算去超商打工也可以一家團隊度日,遠較自怨自艾或抱持著罪惡感及遺憾度日的好。但現下反思是,能不能他們也去承認他們的「弱勢」及需要幫助?那個階段真正是軟弱無力了,那個階段也真的是需要幫忙了,能不能讓人們有機會看到他們,而且可以幫助 到他們?心理師反問,那麼你自己呢?你能接受自己某個方面的「弱者」形象,然後讓別人有機會幫你?我想了想回答真實情境上還是不容易,但我的理性可以鬆動一些些,讓我承認我也有弱勢的地方,只是表達的程度上我可能仍不容易直接坦露出完整的脆弱在眾人面前。或許...這樣層面的改變仍需要時間讓我漸漸鬆動。
另一方面我也直言,我的懷疑也在於,超理性的我自己是真的在反思嗎?或者因為這個歷程的討論,讓我的理性以考題尋找答案的方式,其實情緒的抒發及弱者形象的承認只是自我另一種超理性的題目分析及解答?
但是不可諱言的,諮商歷程提供了另一個窗口來觀看自我世界觀,對於情緒的覺查帶我走入諮商所,而過程中不斷地提點及反思,似乎也試著讓我發現另一種可能;查覺我的理性思維出口何在;查覺我的堅毅與忍耐來自何處;查覺世事有不同的呈現方法,而承認弱點並取得他人協助可能並不會因此受傷;查覺彈性與柔軟的可能。或者說,覺查之路仍在持續開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