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好的文案?不是告訴你「該怎麼想像」而是能吸引人「開始想像」的那種;許多文案喜歡堆砌形容詞,深怕消費者無法意會,但優秀的做法是知道溝通的對象是誰、信任他們的感覺,然後用最單純的詞彙表達出核心概念,遠遠與用了怎樣的形容詞毫無關聯。
電影的片名翻譯也是類似的道理。原文片名往往隱藏著理解全片的重要線索,翻譯時若僅追求字面的吸引力以迎合市場反而只會失去市場。就像<魔幻旅程>看起來的確比直譯<墜落>更有想像空間,導演絕美的視覺語言搭配石岡瑛子劇場式的服裝造型絕對魔幻,以「旅程」表達故事中的故事也算合理,但這個中文片名犯的毛病就在只著墨表面形式,落入了空洞的字面不僅無法找到對的觀眾,也會使這部片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反觀,缺乏商業性的直譯片名沒有任何形容詞,精簡俐落的就像一把明擺著的鑰匙,問題是它想要觀眾開啟哪一扇門?也因此這個關鍵片名給了所有形式找回意義的動機,它不只攸關全片主旨,也似乎是導演迷戀符號美學的自白:美即訊息,但除非「墜落」其中,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正片一開始便重複出現墜落的意象:落下的樹葉歸了根、女孩亞歷珊卓飛落的紙條讓她認識了羅伊-日後兩人的發展形似情感上的父女;他們住院的原因異中有同:身為特技演員的羅伊跳下鐵橋摔斷了腿、摘橘子的女孩從樹上摔下斷了手臂;在精神面上兩人也都掉入了困局:羅伊因失去愛人而萬念俱灰(後段另議)、女孩的父親被暴民害死甚至家園被焚……墜落,成為他們的傷,他們也像墜落一般義無反顧地渴望一個解答:就此失去一切,人生可還有其他意義?
對羅伊而言,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從他首先講述的亞歷山大大帝故事就可看出他死磕的個性,女孩卻覺得羅伊口中的亞歷山大也太笨了,未來看似注定但更偏向未知,她情願解了當下的渴再看看之後又會如何。只是,從後續情節推敲,會發現羅伊的死磕實則是莫名的:他全然入戲、用情於女主角,卻忘了自己只是男主角的特技替身,感情是真的,但戲是假的,女主角的眼淚是真,但她的心房(以心型項鍊為象徵)卻未曾被他打開。羅伊為了沒發生的背叛而傷心欲絶,對比那些為了成就主角光環的危險演出,愛情也像極了要命的冒險,更致命的是,他沒意識到這「不過是」拍電影、甚至自己「不過是」個賣命的替身,他把夢幻活成人生也就註定要被現實辜負。
費里尼曾説過:「夢,是唯一的真實」,道盡電影人對影像執迷不悔的深情,也正造就了<墜落>中最詩意的橋段,如:陽光穿過鑰匙孔將馬的影子倒映在牆面、女孩交換眨著左右眼看事物就是0成本的跳接……這些由電影原理營造的神秘時刻,充滿導演的愛意,但這樣的愛意卻不怎麼被主流市場所理解,而這部由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監製的<墮落>也在講述如他一般對夢執著的人如何因失落而傷重。
逐夢之人像是羅伊故事中所有角色的集合體,六個角色都代表一種象徵符碼:黑人代表著對身分的反抗、死守誓言的印度人守的是對自我的忠誠、被集體孤立的爆破專家要推倒的是看不見的牆、尋求瀕危美洲蝶的達爾文不肯放棄任何可能性、神祕使者象徵信念、蒙面俠則體現了人性的脆弱,他們都是羅伊、都是導演,也都是活在幻夢之中的人,命運之於他們有多麼殘酷,使他們因著熱愛而生也可以因著熱愛死。以羅伊而言,他可以是最佳的替身卻當不回自己的主角,對著不存在的愛情死守誓約,儘管只有他一人如此純粹真誠,仍舊不惜犧牲性命;隨著羅伊的心死,他任性地一一賜死口中的角色:先是達爾文,被槍擊在自己的夢想之前,爆破專家壯烈殉身也無法削弱集體意識分毫,神祕使者被士兵剝去象徵能力的牙、信念死亡,黑人如同獵物般被射成箭靶,印度人斬斷繩索、斬斷執著,最後輪到蒙面俠被壓制在池水中死命掙扎……
聽著如此突兀的結局,亞歷珊卓哭喊著:「你不能這麼做,這也是我的故事呀」,在說故事的過程中兩人的生命早已相互介入、產生羈絆,使得羅伊也不得不放手,讓蒙面俠戰勝自己的死穴、報了大仇,同時給予了羅伊活下去的動念;而這也是能令逐夢者不死於絕望的力量,創作者與觀者之間若能產生羈絆,就算只有一人能懂得,故事就有繼續的可能。
分別之後,羅伊繼續他的賣命人生,而亞歷珊卓看著他出演的電影,在最精采的時刻定格、去發現本不應該被看見的羅伊。這便是能繼續活在夢裡的答案、是能把夢當成唯一現實的勇氣,因為知道在世界的角落有人參與他的夢、關注著微不足道的他、期待他的下一場冒險,而這種狀似愛情的溫柔,也是身為觀眾對他們如此賣命所能做回應,不能只是旁觀者,我們需要一起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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