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一個從新加坡來外訓的大腸直腸外科fellow(專研醫師)在上課前問我:
「你的頭髮這樣,都沒有醫生跟你講過什麼嗎?」
從當兵剃光以後,頭髮又漸漸留長,其實這次也不特別想要再留成長髮,只是想再長一點做造型。
「嗯……不太有,可能很久以前有一兩個醫生講過。」
「喔,可能台灣比較開放,在我們新加坡這樣一定會被罵。不過人家沒有講,可能心裡面還是會對你有一些想法……我是建議你剪掉比較好,我覺得,人生已經夠苦了,沒有必要為這個煩惱,你聽的懂嗎?」
「你是說外科醫師還是內外科都一樣?」
「都一樣。」
「嗯嗯,謝謝。」我禮貌性的點個頭,不以為意。
我把這事告訴韋瑄,他激動的反駁:「他在說什麼呀?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嗎?人生已經夠苦了,我們才更要做我們自己喜歡的事呀!不是嗎?」
後來,我又將事件寫到外科週記上,陳呈峰醫師看了很高興的說:「我覺得你女友說的很好!當然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嘛!」
「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還會再改一下,我會說:『人生已經夠珍貴了,當然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我不喜歡講人生已經太痛苦了,我覺得我做每件事都是要讓自己快樂才做,我讀書、我幫病人,都是因為我快樂。」
陳醫師對我來說一直都是個充滿智慧的長者。
大五的我第一次到外科,就和陳呈峰醫師討論過頭髮的事,當時的我說:「如果他們認為這樣不行、不適合當醫生,那我更想證明給他們看我可以做的很好。」我依然這麼覺得,如果有一萬種病人,那當然也要有一萬種醫生。(而我現在還是不知道女生留長髮和男生到底有什麼不同、醫生留長髮和病人有什麼不同。)
「王醫師,我想問……在你的觀點,what makes a good doctor?」同樣五年級,剛進內科時,我曾在私下回饋中問過王詠醫師。那時候的我懵懵懂懂。
現在,即使我確信每個人的答案不同,可對我來說,當一個好醫生的前提,大概就是必須先當一個好人。那位新加坡的年輕醫師當然不是壞人,他在課堂上提到自己喜歡教學,並且期望以啟發我們學習、思考為主的方式講課,說這樣的方式學生才記得住。他給我的建言也出自善意。
話雖這麼說,也許人本來就沒有明確的好壞之分。說要成為一個好人,是一種嚮往,生命中有善心的人很多,但讓你記在心裡的模範卻是極少數。
回到和信外科後,某天在寫病歷時,想找以前的模版,意外找到了幾年前陳呈峰醫師當初回我的信,看了格外感動。每次向別人提起他,我都說他是全台灣最認真教學的醫生。對病人的關照、對學生的提點和手把手的帶領,彷彿太陽一般,全年無休、且恆久溫暖。
我把這封信給韋瑄看,他看的哭了。那封信裡的其中一段是這樣的:
皓文,很高興收到你寄來的學習日記。很多學生離開後,最後一週的日記也就省略了,但是你還是完成了。
在帶學生時,學生勇於表現是好事情,但是比起為表現而表現的人,我更欣賞忠於自己的人。他的表現和行為是真誠的,是為自己的價值觀負責。
這讓我想起一首詩,「江南有丹橘,經霜猶綠林,豈依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蔭。」同一人的另一首詩「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這個感想不是今天才有的。
有一天有一位醫師提到你的髮形,覺得這樣不好。可是我一點都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以貎取人的價值觀正是形式主義的延申,而我雖然不全然否定形式主義,但也感到它有太多負面的結果。另一方面你應該可以感受到我是非常非常珍惜年輕人不願被社會主流拘束的心,我認為社會會進步就是要靠這些人了。順著主流走的人是看清楚功利,知道如何從中取利,而敢於不同的人,是為了自己的價值在努力。雖然這群人路會走得較辛苦,但是求仁得仁。
今天收到你的日記,我更肯定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