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文 ∕ 李永平
今晚下班走到公司門口,忽然臨時興起決定搭捷運回家。
半小時後,步出捷運,再接著搭上長長的手扶梯出站。原本已因寒流縮著脖子的我,突在我跨離手扶梯的當下,被站外一股冷冽入骨的寒風,掃得臉皮似要繃裂,凍得太陽穴抽刺不已。
走到站外,行人寥落,但覺景象不太對勁。仔細一看才發現,站外的商店招牌,幾乎都跟記憶裡的不同,左側的大醫院也變得老舊些。
就在我疑惑眼前所見的當下,一輛福特車驀地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面容憂戚地先從駕駛座旁下車,再動作敏捷地打開後座車門,接著一名女子探出身來,看到她幹練的臉龐,教我猛然怔住──她不是妻子嗎?怎麼看起來跟早上很不一樣?
妻子和剛剛幫忙開車門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從後座攙扶出一名男子,他轉過頭來跟妻子低聲說話,我一看到他的臉,即不禁哀叫:「天哪,那是我!」
那是個和現在的我不大一樣的我。
※
我跟著他們,距離之近完全能聽清楚他們之間的對話,但他們卻像當我是隱形人,自顧自地直朝醫院的急診室走著。
「爸,建恆去接弟了,待會兒會一起過來。」
「咳,咳,幹什麼,搞得我像得重病似的。」
「又吐、又拉、又高燒,還不嚴重?你忘記醫生說過什麼了?」
「咳,咳,是,老婆大人。」
「你平時要是多聽我話,別熬夜趕稿,身體就不會變得這麼糟。」
「咳,咳,妳要我別創作,還不如叫我去死算了。」
「爸,別亂說話,媽媽是為你好。」
「唉,咳,咳,我知道,我知道。」
※
進到急診室,我陡地看到掛在服務台後方牆上的日期看板──民國一百○六年一月十日。
我著著實實地嚇了一大跳,是不是有人弄錯民國年份了?
接著,我又發現,原本站在我身邊急著掛號的那疑似我家人的那一家人,也已不見蹤影。我四下張望,甚至在急診室仔細地尋找都不見他們人影,倒是換得一堆待診、休息的病人及其家屬的異樣眼光。
待我又走回急診室門前,無意識地再瞥望到服務台後方牆上的日期看板時,我又被大大地驚嚇到──民國九十六年一月十日!
我隨即跑出急診室,環顧院外的景象急尋解答。
醫院的外觀變得新穎,街上店家的招牌也都是記憶裡所熟悉的。
眼前的一切,跟我半小時前所見的完全不同!
此時,在我心底冉冉升起的寒意,不知要比體外的寒流還凍上幾倍。
※
回到家,打開鋁門,看到妻小,暖意才慢慢燃起。
唸幼稚園大班的兒子,邊搖著手裡的千元大鈔,邊衝向我高嚷:
「爸,外婆今天給我跟姊各一千塊,禮拜六帶我們去買玩具。」
「存起來。」
「我媽特別交待,錢是要給他們買喜歡的東西,因為上星期他們感冒很可憐,慰勞他們,買剩的再存起來。」
「喂,妳病得才重咧,怎麼領慰勞金的是他們?」
「給他們,就是給我啊。」
「也是。」
然而,在我心底卻想──我不曉得剛剛的奇遇是怎麼回事,雖說生病難免,但小心呵護自己的身體,絕對是每位家庭成員最基本的責任,誰都不該任性而為,因為,不管是誰生病,到頭來都會是家庭的沉重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