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常洗手。
一股無可抑制的衝動驅使他前往洗手台,轉開水龍頭,拿起肥皂用力地搓洗。從指甲縫到指關節,從手指側邊到掌紋凹路,都一一細心地抹皂、擦拭、沖水,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認為乾淨為止。
他覺得這世界很髒。
看不見的病毒充斥在四周,隨著空氣的流動蔓延,一吸一吐進出人們的身體,搭乘血液的便車,擴散再擴散,直到每個人都感染。
別人對他的行為嗤之以鼻,認為他小題大作,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運轉;他卻無法理解,為什麼人們可以這麼毫不在意?他像是個孤獨的先知,在世界末日之前緊守自己的預言,人們望著他複雜的天書,搖搖頭,轉身離去。
世界對他而言是一只玻璃棺,把他切切實實地隔絕了,外頭的現實清晰,人們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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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鬼魅如影隨形,她知道只有她看得見。有的時候它離開,多數時候它都在。鬼魅是一層紅色薄霧,從此她的世界變成紅色。
天空是紅色,海水是紅色,頭髮是紅色,眼淚也是紅色。
她從抗拒到習慣,從不解到接受,漸漸忘記其他的顏色,像失去嗅覺般只認得形體,有其他顏色存在的過去,很早就已消失在腦海裡。甚至紅色到底是不是紅色,她也不是那麼清楚。
當別人形容樹木其實是綠色的時候,她會露出困惑的表情,努力思索許久,卻怎麼也想不出綠色的模樣是什麼,有時候她覺得他的想像力像一塊貧瘠的土壤,儘管她再努力灌溉,依舊乾裂蕭瑟。
並且當然,這塊土壤也是紅色。
大多時候這並不構成日常生活上的威脅,唯一的困擾是當別人讚嘆天空雲彩的變化多端時,她只能默默地微笑,以表自己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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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一天,女孩對男孩說,她的世界是紅色的。男孩深表同情,認為眼前的人必定遭逢創傷,需要以這麼詩意的方式來療癒自己。
男孩對女孩說,他的世界充滿病毒。女孩好生詫異,心想浸盈在這麼黑暗的恐懼,他怎麼活得下去?
女孩的世界沒有病毒,男孩的世界五光十射,他們唯一的共通點,是覺得這世界有點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