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夜,開了燈,發現眼裡所觸及的都是鮮血時,當下,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不是勇敢的。
母親這個角色,從經歷了生孩子的痛,到不知如何度過的日夜顛倒餵奶階段,這段歲月,我可以說幾乎都是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度過的,甚至其實多半都不知道是怎麼撐過來的,不過,日子過著過著,總會順的,就這樣有點拿翹了起來,面對孩子夜半還在猛烈開趴的興奮,心想著:「就這樣吧!反正,他嗨完了,自然就會躺下來睡了。」
房間裡昏昏暗暗的,只點了盞小燈,只見彼此的黑影,在那閃爍著,我與老胡,幾乎是癱在一旁,孩子在身旁轉啊轉的,一個瞬間,突然就像魚躍龍門似的,整個人彈了起來,並且筆直地朝床的邊緣猛烈一撞,當下,他整個大哭,我抱起他,心想:「就跟平常一樣,他每次都哭哭,立刻就停了。」可是,當我深深地抱起來後,發現摸到一攤像是液體的東西蔓延全身,正在懷疑到底是什麼時候,我的另外一隻手已經下意識地去開了大燈。
那盞燈,有如夜店裡突然不小心被警察臨檢的震驚,我看見了滿滿的血跡,孩子的臉上全部都是鮮血,甚至床單,以及我的身上,當時,幾乎已經快要半夜了,我整個尖叫,甚至有點失去理智,老胡在旁,趕緊把孩子接去,一邊安撫著孩子,同時還要鎮定我的心靈,我們一同到了廁所,以為只是簡單的擦傷,越清理,越發現,那是一道清楚可見的裂縫,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在接近眉心的正中間,撞出了深深的鴻溝,我們倆對看,立刻決定,得快點送醫院。
前往醫院的路上,外面的景色,是如此靜謐,我想,每個人肯定都舒服地睡著了,回頭看看坐在一旁的孩子,傷口仍在微微地流血,他一臉茫然卻鎮定地看著我,似乎在跟我說:「媽媽,沒事,我只是一點點痛,很快就好的。」我點點頭,看著窗外,想著如果,我們在出事的前一刻,如果,有個如果,是不是我們現在早就在夢鄉相遇了呢?
因為疫情的關係,導致只能一人陪同孩子進去急診室,我望著孩子與老胡進急診室的背影,獨自一人,望向附近能等候的地方,所幸,附近有座公園,那是位在三軍總醫院旁的一塊小空地,夜晚的寧靜召喚著我,在此靜心,於是,我緩緩地走向靠近我的其中一棵樹,我望著他,看見他身上的紋路,因路燈顯得明亮,突然萌起想要擁抱的感覺,順著感覺靠近了,伸出手,摸摸樹幹,上面還有雨的痕跡,濕濕的,還帶點溫柔的質感,像是在回應我說:「來吧!」於是,我就這樣抱著他,雙手環抱剛剛好將樹整個擁入懷,我們的溫度,不熱不冷,就是一種剛剛好的溫熱,我能感受到大地的聲音,在提醒著,萬事萬物都有安排,無須擔心,更不用煩惱,如果累了,想哭了,就躺下來,大地都會接住你。
謝謝你,我的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最溫暖的擁抱。
漸漸地,我的耳裡開始能聽見蟲的聲音,甚至蚊子叮咬的感覺,心開始回復到平常的跳動,整個人像是喝了元氣飲似的,開始有了氣色,我向這棵樹道謝,並開始探索這座小公園,佔地並不大,就是一個圓形,走完一圈,約莫不用五分鐘就行,我走了再走,持續地走,每一次,我都能看見不一樣的事物,像是遇見躺在草地睡覺的蚯蚓,停留路旁的小貓,夜裡綻放的花朵,風吹過樹梢,腳踩過落葉,以及時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聲,不知道走了多久,整個人似乎,都把剛剛發生的震撼以及焦慮拋向遠方,只是沈浸在每一步地踏出,與眼前所見所聞,那一夜,我想,是永生難忘的,無論是孩子發生的事情,或是大地給我的力量。
出了急診室後,在回程的車上,我和老胡,都深深地感覺,或許,在孩子面前,我們才是真的孩子,老胡一邊開車,一邊說:「剛剛好險不是你進去,否則你會昏倒,在急診室,要把他頭抓住,看醫生把粗粗的針往那裡縫了三次,你絕對會崩潰!」我點點頭,完全不敢說出自己剛剛在公園的享受,接著老胡又說:「可是,孩子真的很貼心,他看到針大哭,哭完後,居然看見我的震驚表情,開始想要安慰我,甚至要逗我笑,根本沒想到誰才是經過那些傷痛的啊!」我看著一旁的孩子,他還是一臉鎮定,從撞到時的大哭之後,其實,我們根本就再也沒聽見他哭了,一路到家之後,連忙地換洗身上的衣服,與進行消毒,他的臉上盡是笑容,甚至想要逗我們大家笑,時不時地做鬼臉,明明早已因夜晚的折騰,而略顯疲憊,卻還是硬是撐著,陪著我們。
睡前,我反思著這一夜所發生的,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在事情發生前幾個小時,我無意地參加了人生第一場ACCESS BARS課程的公益活動,學會了如何向宇宙提問的技巧,並在事情發生後的空擋,得以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找回安定的力量,並且得到那群朋友傳送而來的強大祝福,守護著我們一路前往醫院,再來是,我想,我們常常以為自己是大人,肯定懂得比孩子多,而當事情真正發生時,卻才發現,自己不如想像中堅強,反而是非常脆弱的,在孩子面前,我看見的是一個勇者,用他小小的身軀,在捍衛著我們的脆弱,為我們擋下了很多擔心,看著他臉上的包紮,以及熟睡的臉龐,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是他讓我學習,如何面對恐懼,仍然無畏無懼,謝謝你,我的孩子,我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