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3)

　　奶奶的形象其實也只存在於豫謙的印象中而已，相處的記憶有些零碎，畢竟她在豫謙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就過世了，不過憑藉著腦海中的輪廓，豫謙還是能認得那個有趣的、總是很疼愛著他的奶奶。

　　「奶奶…… 」豫謙趕上前，但這時候該說什麼才好呢？

　　「嗯，」奶奶溫柔地抓著豫謙的兩隻手臂，輕輕的婆娑著，眼中全是心疼，多久以來終於能夠再次觸碰到自己的親人，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到了此刻只化成了一句「你來啦。」

　　對於當事人來說，這種情況下的重逢，心情必定是五味雜陳，雷楓身為一個外人，站在一旁也挺尷尬的，但她也知道給他們時間消化這些情緒是必須的，看著祖孫倆相顧無語的這個狀態也維持幾分鐘了，她開口道：「呃……王豫謙，那我就先走囉，這是你的鑰匙，吊牌上有你的號碼，都來到大門口了應該是不會迷路吧，我明天再來接你。」

　　「啊，抱歉啊巡查員小姐，打擾你了。」奶奶說。

　　「不不，注意事項我也都交代完了，你們好好聊聊吧。」雷楓說完就先離開了。

　　「附近有個公園，陪奶奶去走走吧？」

　　「嗯。」豫謙點了點頭。

　　奶奶領著豫遷往公園走去，一路上無話。豫謙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忘了詞的演員，面對超時的沉默，無論什麼都好，這時必須做出點什麼反應才行，他開口道：「奶奶你……這幾年來身體還好嗎……？」這一開口他就後悔了，這是什麼蠢問題？簡直明白地讓人知道自己在刻意找話題。

　　「很好啊，來這裡後身體不痛腳也不腫了。」奶奶笑了笑，「你呢？你爺爺還有爸爸嬤媽媽他們還好嗎？」

　　「嗯，還過得去，這幾年沒發生什麼大事。」豫謙像是在對上級長官報告似的。

　　「哦？你出現在這裡難道不算什麼大事嗎？」奶奶瞇著眼睛說。

　　「欸？」豫謙倒是真的還沒想過這問題，忽然之間得知自己已經死掉的事實，同時又被告知往後就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始生活，一時必須接受的資訊量實在是太多啦，因此豫謙也忘了，死掉並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此刻才想到家裡現在可能的情況，來到這裡後，豫謙第一次有了悲傷的感覺。

　　看著豫謙變得黯然的表情，奶奶輕拍著他，安慰道：「沒事的，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之後你有機會的話可以託個夢給你爸爸媽媽，讓他們知道你很好。」

　　豫謙聽到這番話，雖然奶奶並不像是開玩笑，但總覺得有點破壞氣氛，發酸的鼻子都瞬間放鬆了下來，乍聽之下很荒唐，卻又無法找到吐槽它的任何理由。

　　沒注意到豫謙細微的表情變化，奶奶補充道：「對了，能託夢的機會不多啊，記得先找你媽媽，她靈感比較強也比較記得做過的夢，就不要把機會浪費在你爸爸或姑姑他們身上了，他們靈感太弱了，聯繫不上的。」

　　「好……我知道了……」果然一時之間要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模式還是不容易，豫謙這麼想著。

　　打破了沉默，祖孫倆這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座小公園。這座公園跟剛來時看到的那座比起來小很多，坐落在小路的旁邊看樣子只是讓附近的住戶就近來散散步、聊聊天的寧靜小空間。

　　祖孫倆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正好前方有個少婦正帶著一個看起來約莫四、五歲的孩子在玩耍，小孩一時沒抓穩，手上的球筆直地滾落到了豫謙的腳邊。

　　「抱歉。」少婦跟著孩子小跑步來到豫謙的跟前。

　　「沒關係。」豫謙搖搖頭，撿起球交到那孩子的手裡，那少婦點了點頭致意，就跟著小朋友到一邊繼續玩耍去了。

　　「來這裡之後也看見了不少小孩啊……」豫謙說。

　　「你也是小孩啊，」奶奶笑道，「所以人家才說啊『棺材裝的是死人不是老人』。」

　　「的確是……」

　　「不過啊，奶奶也很意外會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個子還比我小得多呢。即便我也死了好些年了，明白生命的無常，知道是你的時候卻還是很難相信也很心疼。」

　　豫謙又是一陣鼻酸。一面不捨自己陽世間的親人，一面慶幸著能在這個世界遇到愛護著自己的親人，從初來乍到就一直伴隨著自己的那股無名的孤寂感似乎也在慢慢散去。

　　「我明白你現在心裡一定很掛念著家裡的狀況吧？」奶奶說。

　　「老實說我不太敢想像。」豫謙說。回想起那些不斷呼喚著他名字的聲音，豫謙總感覺胸口像是被人給揪著一樣。

　　「正好啊，那就別去想。」奶奶接著說，「現在啊，不管是你還是你爸媽他們，都需要一段時間整理心情，要讓你跟他們停止這種悲傷的心情是不可能的，即便他們會用接下來的一生想念你，日子就是只能這麼順其自然地過下去。但你看看，我都見到你，你都見到我了，總不會是永別的。但……有不少不想再見到親友的人倒是很趕著去投胎。」

　　豫謙笑了出來，聽了奶奶的這一番話心情舒坦了不少。

　　見豫謙笑逐顏開，奶奶也放心多了，「所以啊，你就當作長期被外派到國外工作一樣就好了，奶奶也會常常來找你聊聊的。」

　　「奶奶現在住哪裡呢？」豫謙說。

　　「這知道也沒用，你也進不來啊。一年後你就會來跟我們一起住了。」

　　「噢對，雷楓學姊跟我提過合爐的事。」

　　「是啊，這一年要難為你自己一個人在外生活了，」奶奶輕輕地搓著育謙的手溫柔地說著，「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奶奶商量，這麼年輕就要面對這些事一定很不安吧？」

　　雖然說自己也已經成年了，不過能像這樣子被當作是個孩子對待，心裡也湧現出了一股溫暖的感覺。

　　「對了，」豫謙問，「奶奶怎麼會知道是我呢？」

　　「嗯？」

　　「就是……是怎麼知道我死掉了？」

　　「哦這個啊，家族裡有人要來這個世界報到的時候會收到一封通知，但不會提到是誰。」

　　「那怎麼……？」

　　「想知道就要去活動中心翻名冊。說到這個，收到通知那時候，我還以為終於輪到你爺爺了，沒想到他比我想像中的還健康。」奶奶笑著說。

　　「欸？這樣啊……」豫謙尷尬地笑了笑，這位老太太是個超級氣氛破壞者，他心裡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