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的黑暗裡,這原本不大的哨聲,變得異常尖銳……
酣鬥的兩人,突然受到感召似的,住了手停了腳,不約而同往聲音來處看去──
月光下,一道纖長的人影立在高處屋頂,背著光看不見容貌。
「咿嘻嘻嘻……小娃哇!咱們下次在玩……嘻嘻嘻……」男子留下了挑釁十足的話,迅速離開了現場……
屋頂上,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形,相互對望。
矮的那人,陰慘著臉,向較高的那人伸出了拳。
高的那人沒躲,因為他早看出了,那握成拳狀的枯瘦小手,垂吊著一串發著不可思議亮光,金銀交輝的一枚徽章。
「摩洛莎,妳需要休息一下,妳累了。」卡薩不理會徽章,只是心疼地看著瘦小的女孩。
「戴好!」摩洛莎只吼出這句,既冷又恨。
卡薩的眼神裡,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痛。他知道,對摩洛莎而言,這東西有多珍貴。
他默默將徽章收進懷裡,脫下風衣想為摩洛莎披上,一如往常,摩洛莎推卻了。
但卡薩卻不如以往,任那幾近瘋狂的女孩轉身離去,而選擇將她的手緊緊抓住。
「放開!」摩洛莎因憤怒,態度更顯無情。
「摩洛莎,妳不想解除幻惑術嗎?」
「你也不可能為我解開!」
「可以的!摩洛莎,不要輕易放棄生命!我知道妳有多孤獨多痛苦,但我不也一樣嗎?我失去了跟妳相同的東西,現在,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懂嗎?妳能體會嗎?小莎……。」從卡薩眼中,可以看見與摩洛莎的恨等量的痛。
「那我們一起回修蘭部落去,我們將部落重建起來!我雖然比不上妲雅,但要戰鬥或殺人還綽綽有餘,絕對不辱使命。」同時,摩洛莎揚起了她一如死神般慘白的纖細手臂。
「別再殺人了,小莎,我以為妳在旅途中一定能體會妲雅的心願──她為什麼非救妳不可的心願……。」
「就算有你也不會懂!你又不是修藍族人!」
「沒錯!我不是!」沒想到,當摩洛莎喊出那一句後,一向修養極佳的卡薩,竟然也吼了起來:「只差一天!只差一天我就跟妲雅結婚,成為妳們的一份子!」
摩洛莎愣住了。
她愣住了。如果不是卡薩提醒,強烈的仇恨早就讓她忘了這件事。
在遙遠的沙漠那方,曾經有那麼兩個人,是如此相愛著……。
那是一段,比冬日陽光還溫暖的日子啊!
那是一個已經很遙遠的故事。
雖然一個並未超過世界邊緣的距離,和不到一個人一生之久的時間,算起來還不太遙遠。
不過,那卻好像……竟然好像是前幾個世紀的事情一樣遙遠了啊……。
在一個陽光明媚耀眼的日子裡,一名衣著破爛,形容枯槁的男子,走進了這個沒有戰爭就會被遺忘的部落中。
男子自稱是吟遊詩人,他說自己的生命即將消逝,希望能唱最後一首歌。
他吟誦出來的詩句,處處透露著說不出的孤寂悲痛,但他的歌他的曲,卻處處散發著像風像雲又像花一般,恬恬淡淡,令人舒服的清爽氣息。
修藍部落,一個靠戰爭換取生活的族群,沒有這種歌。
歌還沒唱完,詩人就失去了意識。
一個修藍女孩走出人群,救了詩人。
那名吟遊詩人就是卡薩‧諾德曼;那位女孩,就是日後卡薩的未婚妻,妲雅那雅。
卡薩告訴妲雅,他身上繼承著人稱「惡魔血統」的幻惑之術,他無法自由控制,一但此術發動,能催逼所有人成為他的奴隸,最後發狂而死。
因此,他被逐出家門。因為不敢接近任何人,所以只好孤獨地旅行,走盡天涯海角,直到力盡而亡……。
妲雅卻告訴他,那麼就在修藍部落和我們一起生活吧!修藍族人一向被稱為死神的子孫,死神的家,也可以是惡魔的容身之處。不妨住下來吧!就算是鬼,兩隻鬼在一起也才不會那麼冷。
卡薩以為,修藍和妲雅,會是他最後的歸宿。
有一次,唯一那一次,卡薩因事離開修藍,回程的路上耽擱了,等他拼命趕路以為終於在最後期限回到部落時,他卻只看到一片廢墟!
那個女孩啊!他心愛的妲雅,他明天就要迎娶的新娘──
「碰──」啄木鳥鎮夜晚的一聲劇烈爆炸,震醒了佇立在冷風中的兩道人影!
「小紗!不要去!」卡薩緊緊抓住躁動的摩洛紗,幾乎是整個人都抱上去,否則他根本沒那能耐制住受過訓練的摩洛紗。
前一刻還深深陷在回憶裡,一聽到爆炸,兩人轉頭才注視片刻,摩洛紗又想去砍人了。
他們都知道是剛才那名挑釁摩洛紗的面具男。卡薩因為剛才對他施下一點輕微的幻惑術,24小時之內都追蹤到對方的蹤跡;摩洛紗則是因為直覺──她身為一名屠殺者天生的直覺!
「滾!我要宰了他!」身手俐落的摩洛紗要不是受幻惑術束縛,卡薩就算身為男人也擋不住她!
另外,讓摩洛紗最受不了、非衝去砍人不可的理由,是那面具男臨去前所丟下的挑釁。
衝動的個性和高傲的基因,在在讓摩洛紗容忍不了任何挑釁她的一切!
「小紗、小紗!冷靜點!妲雅把全族的希望都寄託在妳身上,妳不能辜負妳的族人──」
「你、你說、什……麼……?」
原本還死命掙扎的摩洛紗,終於靜了下來。
「妳應該最清楚,妳們修藍族對悲慘宿命的唯一冀望……。」卡薩依舊緊緊抱住摩洛紗,唯恐一鬆手,摩洛紗再度從他眼前飛逝。
「……」摩洛紗盯住眼前這個差點成為她的族人,沒有修藍血緣卻對她們一族了解甚深的男人。
「世世代代永無止歇的殺戮,打著毫無意義的戰爭,沒有理由的暗殺……修藍族一直期待著有一天能從這個宿命裡逃脫,逃脫被統治者當做奪權工具的宿命……可是,最後呢?妲雅拼上性命救妳,跟妲雅最親的妳不懂嗎?」
「修藍沒有落單的族人。」這一刻,沒想到早已形同冰雕的摩洛紗,竟然像幼子一樣,哭鬧了起來:「讓我跟妲雅一起走、他們在等我!他們在等我!」
「不!他們在看著妳。修藍滅了,但是妳活了,妳不必再殺人了,修藍最大的願望在妳身上實現了!懂嗎?生命尊嚴的選擇權!」
下一刻,又靜默了。
摩洛紗鬆垂著四肢,任卡薩緊抱著。無力抬起的頭,在夜的籠罩下,滴落了一顆月光似的淚。
雨,仍舊。
卡薩緊緊抱著癱軟的摩洛紗,兩顆悲痛的心在這時候才真正知道悲痛的滋味。
「小紗,我幫妳解開術吧!」卡薩輕輕地說。
卡薩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可以卸下了。
這一身強大的幻惑之術,是來自外婆的遺傳;但精湛的控制之法,卻是修藍族長老的教導。
長老笑著說,不需要排斥它,總有一天一定會派上用場的。
是的,的確派上了用場,但長老有沒有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動用這套禁忌之術。
摩洛紗,自由吧!這是用妳族人的血換來的,所以,請妳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地活著吧!
卡薩握住摩洛紗的右手,閉上眼,專心一志地將自己體內,一股微弱的電流緩緩導向摩洛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