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迷於這樣碎片化的章節,像一片片拼圖,最後湊成完整的畫面。但也不是老套的推理,倒像是漸漸看清了遠處的風景,與近處的細節,並最終在畫面中看到了自己。
對上帝的八個世界的章節印象深刻。上帝初醒,一片黑暗,他開始了創造。在早期的世界,混亂叢生,火山爆發,狂風巨浪,只有毀滅。後來的世界,開始有動物、植物,但他們老想著吃飯、繁殖、死去,從不讚賞上帝,命名上帝。他感覺無聊,給這些動物按上人的面孔,智慧,但這些動物如此懼怕憎恨人類,合謀把上帝殺了。在另一個世界,上帝也死了,因為那個世界沒有愛,只有戰爭、愛和迅速的死亡,像爆米花一樣死去的肉體,終究讓人們親手殺了上帝。
那些像是寓言的上帝的故事,對我而言有種魔力,總是使我感覺到詩與夢,像露水一樣晶瑩剔透。
彷彿看到了語言的本質,旋轉再旋轉,最後像昏黃的葉子落下死亡。
要說,整本書都充滿了詩的語言、情節與輕盈,美貫穿了每一個句子,又充滿了隱喻和睿智。
黑河與白河讓人彷彿在說歷史總是在過度的激烈耗損與過度的平靜安詳中匯合,形成新的路。
牧師對河流的鞭打則顯示了人的不理性在適當的時刻是如此的可愛引人發笑。
男孩女孩看到太古邊界的秘密屏障,所有人都不過在夢中出遊,他們從未踏出過邊界一步,而那些所謂外界的人,也不過是邊界無中生有的魔法。讓我想起楚門的世界,卻也符合人類對世界的極端懷疑,即自身以外的一切不過是一種幻象,一種服務,甚至是他人的夢境。
作者對物品與人的差異也讓我想到了叔本華的理論,但卻是以另一種路徑接近。叔本華認為從物品到植物、到動物、到人類遵循的是意志的階級(已忘記具體用詞,這惱人的糟糕記憶),也就是物品是非常直接地展示了意志的單一面向,如石頭對應的頑固性,水對應的流動性等。在《太古和其他的時間》這本書中,則道出了物品的難處,即物品總是要維持固定的面貌,抵抗時間的腐蝕,拼盡全力接近永恆。當物品比當人難多了,那種看似輕輕鬆鬆的不變,恰恰需要最強的意志力(此意志非彼意志,這倒能看出語言是多容易混淆,所以語言總歸是不值得與哲學為伍的,語言真正的功能是詩)。
我們也能看到那總被認為智商低下的男孩,不時會展現出透徹的領悟。也可以說,整本書除了入魔的地主,也就這個男孩有探尋智慧的熱情。俄羅斯軍官告訴他,想像一個沒有上帝的世界,一切都是混亂的、偶然的、非道德的。一切都是順其自然,毫無章法,得過且過。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審判,沒有確然。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並不是按照某一種食譜精心烹調而成,純粹是不知哪裡來的一陣風吹倒了食材,又不知道哪裡來的雷點燃了火,一盤糟糕的料理就這樣誕生了。而且餐後不會有人收拾。
一個沒有答案的世界,仍舊是困擾著現代人的大難題。所以人依舊拼命給自己填入答案。買房啊、結婚啊、生娃啊、在職場上打拼啊,金錢美女名聲甚至藝術,總想抓著些什麼,但終究抵不過一句,然後呢?這是一個沒有上帝的世界,死亡是赤裸裸的空殼,就像那衛生員在面對自己老爸死亡時想到的那樣,死亡如果是這樣空蕩蕩的,而我們永遠無法找到答案填滿自己,我們該怎麼辦呢?
這本總是透露著溫情的小說,在對死亡的態度上卻是充滿了殘酷的恐懼。所有人死的時候總是帶點不甘心、悔恨或遺憾。沒有原諒,也沒有心滿意足地離去。那癡呆男孩是在失去了所有感情之後才死去的,這倒算是仁慈,畢竟他已經犯規死過一回了,第二回就不算什麼。同理,對於年老,小說裡也從來沒有讓人安心的大智慧。曾經的四重定律似乎是個解,但最終證明也是徒勞。所有出路都被堵死了,所有的人都在沒準備好的時候面對年老與死亡。
我有時候覺得,人到了某個年紀再也不會生長,像故事裡的四張面孔,我們早就準備好所有的服裝,等著年齡的到來一一換上,20歲的T恤,30歲的西裝,40歲的牛仔褲,50歲的毛衣。我們拿虛幻的衣裳欺騙自己有所改變,但我們從來都沒有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