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指標的惡夢〉是村上春樹紀實性作品《地下鐵事件》全書最終篇,在此之前村上從千代田線、丸之內線(往荻窪)、丸之內線(往池袋代/折返)、日比谷線(中目黑發)、日比谷線(北千住發往中目黑)依序訪問六十餘位1995年3月20日沙林毒氣事件受害者。
以下菲比將引用並節錄這場村上說的沒有指標的惡夢。
1995年3月20十日清晨,在東京地下鐵列車中共乘的人們
看見了什麼?做了什麼?感覺到什麼?想到什麼?
可能的話,我還想知道每一位乘客的細節
甚至具體知道他們心臟的鼓動,以及呼吸的節奏
當一個普通市民(那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
在東京地下忽然被捲入意想不到的異樣大事
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事件過後有那麼多的報導,但以上村上(以及我)想知道的,卻無人提及,因為大眾媒體所依存的,那過於簡化的輿論成立結構,僅將地下鐵沙林事件,劃為正義與邪惡,或正常與瘋狂,或健康與畸形的對立。
體系(高度管理社會)把不適合的人改造成讓他感覺痛苦
不適合體系就被視為「生病」,讓他適合就是「治療」
就這樣破壞了個人自律性的運力流程 (power process)
而被編進體系強加給他的他律性運力流程
事件之外的看眾成為又正義、又正常、又健康的同路者,並經順勢發聲的大眾媒體熟成為一種更為僵固,且定型的眾口一詞。但事件發生後的兩年,這群同聲道的同路者究竟一起走向了哪裡?學到了什麼?對於錯誤以及引起錯誤的審判究竟在哪裡呢?這些反被正義之聲給淹沒,因此讓村上起心想親身訪問那些受害者,最終集結成書。真心推薦《地下鐵事件》如果你喜歡村上的創作,那麼透過這部紀實性作品,你將會看見村上故事中的那些真實存在在社會中的地下、洞與井。
當然藉著審判很多真相會明朗化,這是很寶貴的
但是我們自己內心如果沒有將那審判過程所明朗化的事實
加以統合並血肉化成為綜合性視野的話
一切將很可能只是無意義地細分化,成為犯罪八卦的話題
然後 就那樣消失到歷史的黑暗中去了
就像降落在都市的雨,順著暗渠流下,並沒有滋潤大地
就那樣直接流入大海裡去一樣
司法體系以法律為基準去處理的,畢竟只有某個層面,但「奧姆真理教」和「地下鐵沙林事件」給予社會的重大衝擊,以及事件所隱藏的意義,至今尚未被釐清成形,因此我沒無法獲得透徹的教訓,只能帶著憤恨、遺憾繼續卡在痛苦的困境之中,無能也無力向前走去。因此村上也非常擔心「事件終究會以四格漫畫式的『笑話』,被當做怪談式犯罪八卦題材,或者只採取以世代別分類的『都市傳說』形式,繼續朝向意義無法存留的狀況推進」。但這真的是以非靈長類應有的思維過分膚淺化了事件厚度,但這看起來有點誇張的警語,卻是有憑據(依人類過往行為模式)的推論,若沒有意識地繼續將事件簡化為善惡對立,那村上的預言亦將一語成讖,因為害怕人類將集體走向這可悲的終點,所以才要把《地下鐵事件》以及《約束的場所》(Promised Land)一起寫出來。
大眾媒體所採取的基本姿態
是將(被害者=無辜者=正義的)這邊
和(加害者=污染者=邪惡)的那邊對立
並把「這邊」定位為前提條件,把它當做槓桿的支點
將「那邊」的行為和論理的偏差徹底細分
像這樣缺乏相互流通性的槓桿量力推移
最後所到達的地方,往往是精煉後類型化的邏輯思維
是沉澱物所帶來的無感覺
當然,絕對必須理解「這邊」的邏輯和體系,但同樣也應該試著去解開「那邊」丟出的謎,並且經歷這些事件的這邊的人絕非毫無感覺,並且他們也不是數字,而是活生生的人在通勤途中,被無端捲入一場意外事件之中,承受其害。而現在身處那邊的人,他們究竟為何會到了那邊去?因此,村上在《地下鐵事件》的訪問對象是沙林事件受害者,而《約束的場所》的訪問對象則是奧姆真理教信徒。
當然一面鏡子中的像,比另一面鏡子中的暗,而且非常扭曲
凹凸交相替換、正負交相替換、光影交相替換
但一旦除去黑暗和扭曲,兩個像卻不可思議地相像
甚至某些部分看來似乎正在互相呼應
這難道不就是我們避免正視、有意識地或潛意識中
繼續從所謂現實這個層面排除著的
自己本身內在的影子部分 (underground) 嗎?
我們對地下鐵沙林事件,一直感覺到的「餘味惡劣」
其實就是從那裡無聲地湧出來的,不是嗎?
如果失去自我就將喪失自己這個一貫的故事。但人沒有故事是無法長久活下去的。所謂故事,是你超越圍繞著你的,限定的邏輯性制度(或制度性邏輯),與他人進行同時體驗的重要秘密鑰匙,也是保險栓。
故事是「敘述」,但它既不是邏輯、不是倫理也不是哲學。而是你所繼續做的夢。在「敘述」中,你有兩張臉。你既是主體,也是客體。你既是總合,同時也是部分。你既是實體,也是影子。你既是創作故事的「製造者」,同時也是體驗故事的「玩家」。我們由於或多或少擁有這種多層的故事性,在這世界上才能治癒身為個體的孤獨。
人若一旦把自我讓渡給其他人,你將從你讓渡自我給他的那個人那裡領取新的故事。因為讓渡實體的代價就是得到影子,你的自我和別人的自我一旦同化後,你的故事也不得不被他的自我所生出的故事脈絡所同化。
到底是怎麼樣的故事呢?那並不需要是洗練而複雜的高等故事。也不需要文學的氣息。反而是粗糙而單純的比較受歡迎,或許越是垃圾 (破爛的東西、偽造品)越好。因為這時候的人們大多已經疲於再接受複雜的、既是那樣,又是這樣的複合性,以及多重性——而且包含背叛的——故事了。
而事實上,人們正是因為已經無法在多重化中找到自己置身的位置,所以才會把自我丟出去。這時,別人給的故事,只要是一個作為「記號」的單純故事就夠了。就像士兵受頒的勳章不需以純金製成,只要被「那是勳章」的共同認識所支持就夠了,即使是便宜的馬口鐵製的也沒問題。
當人委身於所謂比自我擁有更大力量的東西
例如歷史、神或潛意識這東西時
非常容易喪失眼前發生事情的脈絡
人生會失去作為故事本身的流勢
作為一名基督徒,《約束的場所》英文書名 Promised Land,對我來說其實還有一個更常對應的中文——應許之地,並且,對基督徒而言『應許之地』絕對是一個時常被提起的名詞(祝福)。〈創世紀〉耶和華對亞伯蘭說:「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 我必叫你成為大國,我必賜福給你,叫你的名為大,你也要叫別人得福」。那個耶和華指示亞伯蘭要去的地方就是『應許之地』,一個流奶與蜜的所在。
所以當初看到《約束的場所》Promised Land 這組中英文書名,就覺得很值得多想一點,原本一心想進入應許之地的人,因為過程中把自我讓渡給了他人,因此到不了原本自己故事中的應許之地,反倒掉入一處他人的,約束的場所。
此外,縱使菲比認同時間很寶貴,不願花時間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上,但其實人生許多時候是需要我們花時間,動腦筋去尋求那多義狀態後的解答。所有關乎本質性的探討,都得花時間抽絲剝繭去理出,不論在心情上,或處理事件的實際狀況都是如此,這時我們要勒緊自己的舌頭,不要選擇輕鬆過關,因為那種速速解決的真正態度多是一種棄權。願我們在遇到重大事件時不要只想快速結案,以至失去從中學習的機會。
人生的重點並不在於一個人遺傳了什麼
而是他如何處理他的傳承
上述引文出自《阿德勒心理學講義》(The Science of Living),阿德勒提出人在很小的時後就表現出社會興趣(Social Intrest,又譯社會情懷),而社會興趣在教育、待人接物與治療方面,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環。而先天器官缺損、被溺愛與不被喜歡愛的孩子,便是三種高危險小孩,他們發展出來的人生原型都對社會不太感興趣,並一直存有挫敗感,因此人生原型會誤導他們以錯誤的態度去面對生命的種種問題,無法達成人生必要的成就,面對生命困境也找不出解決方案,其人格的發展也多半偏重在生命無用的面向。
要找出發生地下鐵事件的根本原因絕非易事,但我想上述阿德勒提出的想法,或許可以成為一種參考的面向。但誠如阿德勒所言「沒有人知道何謂絕對的事實,因為就算是科學也沒有絕對的事實,因為科學是以常識為基礎,因此科學會不斷改變與進步,並樂於接受以小錯汰換原有的大錯,只要是人都會犯錯,最要緊的是有錯就要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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