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的智商比工程師高,學習能力超過社會新鮮人。現在我又發現他們也可以訓練成職業運動員。
上一集束的時候是我學會了放下,決定與那隻新來的松鼠和平共處。
還記得那個加菲貓餵食器嗎?我真的就放棄了──放棄把它當作餵食器而純粹只是作吊飾。整個夏天過得還算安穩,兩個小松鼠每天兩次定期來吃草。一旦過了春天,松鼠對於那些昂貴的花苞似乎也不再感興趣,我這也才完全了解松鼠的習性與作息。
2021過去了,每年冬天都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到了今年春天他又醒了 。好準時。奇怪的是上集結束的時候另外那隻玩伴從此再也沒有出現。我只能推測兩種可能,都很不道德:第一是冬眠就是他的長眠,也許他得了重症或什麼的;第二是幾個月前有一天晚上外出散步,看到一隻土狼就站在我家對面的空地上。那眼神顯然是有計劃、有目的、是食髓知味的⋯⋯
年初老婆說她很想在窗口看小鳥,要我找一種可以防松鼠的小鳥餵食器。我很認真地讀完亞馬遜上所有的假評,找了一個松鼠很難從空而降的餵食器。即使最糟的情況下我可以把吊繩加長,讓松鼠的旅程艱辛而致命。餵食器分兩層樓,樓上是給小鳥用的,樓下是個大托盤,可以接住樓上灑下來的食物──養過鳥的人都知道小鳥吃相很差,吃東西總是灑滿地。大托盤可以避免浪費食物,同時可以容納好幾隻大鳥。
每天隔著窗子喝著咖啡看著外面那些彩色的野鳥,我們享受了一段快樂的日子。
這都是冬天的往事了。然後春天到了,我的生命也開始慢慢地開始蛻變。
松鼠知道上面都是滿滿的食物,剛開始他直立站在托盤下,猛拉身體,還真以為自己搆得到。托盤距離地面大約60公分,看他再這樣拉下去真擔心他會閃了腰。我沒理他。
接著我發現他開始練跳高,而且越來越接近。所以我把托盤升到1公尺,但只安身立命了一個禮拜。然後,他學會從右邊那棵滿佈荊棘的玫瑰花爬上去,搖搖欲墜地站在比托盤高一點的位置,試著想往下跳。玫瑰花距離托盤最少1公尺。看著他猶豫了好幾次,有一天他終於勇敢跳出去。
真可惜那感人的一幕沒有拍下來。當時我正在廚房的窗台前洗碗所以目睹一切⋯⋯這就是勤做家事的好處。
他知道自己搆不到,不可能降落在盤子裡,所以伸直雙手,趁著墜落的力道順勢把盤子拉翻,就像足球守門員飛撲出去捨己救球那般高雅,全程在我腦海裡完全是以慢動作呈現。他沒跳進去,但用雙手打翻了一盤食物撒得滿地。摔在草地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始吃──滿地随你吃。 看著那份喜出望外,我知道那不叫偶然,那是精準計算的結果。就像我們開趴慶祝案子成功一樣。
再過幾天後,他已經安安穩穩地在盤子裡吃了。他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好康被吃完,鳥不來了,那就跟養一隻很聰明的老鼠沒區別。我只能再把盤子升高,距離玫瑰花更遠。現在上下左右淨空都超過1.5公尺。在這個高度跳下,他必須爬到玫瑰花全是刺的枝頂,那裡枝節更細,連站都站不住。我真的不相信他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當然我還是錯了。
那天我在後院看書,聽著鳥叫頂著微風逍遙著。然後我聽到鳥兒一哄而散,轉頭才發現他又在盤子正中央,邊吃還隨著微風搖擺,就像有人幫他推吊床一樣,比我還逍遙。如果我再拉高、再拉遠,他一定也精益求精繼續跟進,不會有上限。職業運動員都是這樣訓練出來的。
我開始決定要好好訓練這隻優秀的老鼠。
托盤已經無法再高或再遠,我開始有計劃地從玫瑰花下手。我完全了解他每次攀爬的路徑,只要把起跳的枝幹逐漸剪短,或者把靠近的枝幹慢慢剪除,讓他越來越難達成目的就可以訓練出一個專業的運動員。
對了,為了要達成這個目標,我已經決定犧牲那一整棵玫瑰花了。
總之他的人生目的就是跳進托盤裡躺著吃、睡著吃,讓微風搖吊床;我的目的就是要讓他吃不到,只要差一點點就好。也許目標太難達成,有好一陣子他不再試了,只能在地上吃草。我開始覺得有點抱歉。
日子也就這麼安逸了好一陣子。
一切轉機都在那天我突然發現他又站在托盤下拉長身體,心裡顯然在丈量著什麼,然後來回在玫瑰花爬上爬下好幾次,顯然在計算什麼。原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又爬回滿佈荊棘的玫瑰花枝幹上。他的立足點過去幾個禮拜已經被剪了20公分以上,那裡枝幹很微弱站在上面會不停地搖擺,這使我想起印度人的搖頭,只是速度稍慢了一點。看著那樣搖擺猶豫,我一直告訴自己,訓練與折磨就是一線之隔。我是在幫助他。
最後他選了一個定點,掙扎了很久然後⋯⋯放棄了。那是我一週之内的最有成就的時刻。如果你想知道什麼叫做沾沾自喜,那就是了。可是半個小時以後他又回來了。也許他想通了。相信我,被折磨的動物也會出現猶豫、掙扎與焦慮。那表情跟人是一模一樣的 。
我知道時機成熟了,於是備好手機,連不必要的眨眼都省了。我一直等著。
他又回到原來的定點⋯⋯我有預感這次他會豁出去硬幹一場。街頭小混混搶劫就是這樣,這我看多了:他們都是猶豫、退縮、離去⋯⋯如果再回來,那就是玩真的。在美國混日子,這點一定要切記。二十多年前在洛杉磯半夜在路邊幾乎遭遇到可以致命的搶劫,情況就跟這一模一樣。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可以留著以後再說。總之如果對方猶豫之後又回來,接下來就是玩真的。松鼠跟人都一樣。
如果仔細觀看慢鏡頭,他的上半身已經進入托盤,胸口剛好撞擊在盤子的邊緣,我懷疑他肋骨是不是有斷幾根。不過看著他落地後又喜出望外地享受滿地隨你吃到飽,我懷疑松鼠也許根本沒有肋骨。
所以我又把玫瑰主幹再砍了幾公分繼續觀察──如果我不跟上進度,保證明天早上起床他已經在盤子裡逍遙了。也許我太壞了,但專業運動員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
看到他撞翻盤子墜落在地上,我承認曾閃過一個齷齪的念頭,如果在地上灑圖釘會怎樣?答案是自己會不小心踩到。
所以關於松鼠這件事,就跟病毒一樣,與之共存吧。我會繼續努力訓練這隻優秀的老鼠,日子也因為有了更崇高的目標而更有意義。
對了,我不但閃過另外一個壞念頭,而且還付諸實行──那就是我又燉了一鍋新鮮的純有機辣椒水。那味道讓人聞了就覺得抱歉。但暫時,我把辣椒水也收起來了。共存就不應該用武器。
看來這故事還有得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