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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為一個不怎麼做運動的人

2021/08/17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Photo by Andy Hu on Unsplash
最近幾次年度健康檢查,填問卷遇到「日常運動頻率」這一題,都只能羞愧地在「無運動習慣」項下打勾。「運動」兩個字,和我的人生好像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這恐怕和成長經驗有關:回想爸爸媽媽、外公外婆,都沒有固定運動的習慣。不打球,不跑步,不看比賽。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有「運動」這件事,卻從不覺得它和日常生活有什麼牽連。
不過當然,學校有體育課。毽子最多踢兩下,全班打躲避球的時候,我永遠自動踱到外場邊緣的化外之地發獃,離那慘烈的互砸愈遠愈好──我有『吸球磁鐵』的超能力,哪怕只是經過操場,球也會莫名其妙飛過來砸出一臉鼻血。操場上努力跑到快斷氣,老師卻嘲諷地說「你是在逛大街嗎?」我只好可憐巴巴地說:「老師,我氣喘。」其實跟氣喘沒什麼關係,只是勉強爭一點面子回來。老師用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看看我,嘆口氣作罷──身為「品學兼優」的副班長,每科老師都疼愛我,只有體育老師例外。
上了中學,體育課考「兩分鐘投籃」,進球愈多分數愈高。我在籃下投得滿身汗,老師邊看邊搖頭,說:「這籃框跟你有仇啊。」高中體育課考爬杆,沒摸到橫槓就不能畢業。連公認最弱最廢的同學都一吋吋爬上去了,全班只剩我一個,不管怎麼補考,都像一袋包袱掛在半空。所有同學都來教我爬杆秘訣,我苦笑說:假如爬杆只需要筆試,我應該早就考上「爬杆研究所」博士班了。
不記得後來怎麼畢業的了,多半是體育老師網開一面吧。
同學下課十分鐘相揪打籃球鬥牛、對 NBA 如數家珍,都跟我沒關係。職棒開打,全國瘋狂,於我也如浮雲。大聯盟、溫布頓、F1賽車,都離我很遠。四年一度的世足賽和奧運偶爾湊熱鬧看一下,看完也就忘了。
小學時候,爸媽看我文弱可欺,擔心會被霸凌(幸好始終沒有),便邀請青年作家溫瑞安帶著「神州詩社」的結拜弟妹來我們家,開起了武術班,多少也是想賙濟一下這群一窮二白的大馬文青吧。
我家客廳很寬敞,鋪滿榻榻米,是現成的道館。爸媽邀朋友的孩子一起來打拳,高高矮矮十幾個小朋友換上雪白的道服,踢腿出拳,吆喝翻滾,很是那麼一回事。溫瑞安並不每次都來,來了也很少親自指導,總是板著一張臉很嚴厲的樣子,小朋友都怕他。但我記得他換上道服打過一套拳,虎虎生風,看得我目瞪口呆,覺得比電影裡的成龍還厲害。小朋友從入門「白帶」紮起,稍有進步可以升級「黃帶」,多上幾次課,也可以紮鼓勵性質的「黃白帶」。剛開始學拳,我幻想從學校三樓一躍而下,降落在平常耀武揚威的同學面前嚇死他們(奇怪,打拳又不是學輕功)。上了幾次課,儘管紮了「黃帶」,愈發覺得苦不堪言。可偏偏上課地點在自己家,根本無法蹺課。據媽媽回憶,末了我臨到要上武術課就淚眼汪汪,她看兒子實在沒辦法融入這套把式,就和爸爸商量,把武術課停了。
沒過多久,「神州詩社」牽扯一樁「為匪宣傳」案,溫瑞安被抓進去關了一陣,驅逐出境,「神州」成員星散,轟動文壇。據家父回憶,所謂「為匪宣傳」不過就是文青一起讀了魯迅之類的禁書,又說了幾句關於周恩來的好話,就被「抓耙仔」舉發了。(註)
武術班結束之後,爸媽就不提運動強身的事了。他們總是這樣的:孩子沒有興趣就不勉強。爸媽也問過要不要學個鋼琴還是小提琴啥的,我覺得麻煩就搖搖頭,搞不好爸媽也鬆了一口氣。現在想想有點後悔,我應該學一下鋼琴的,現在就能在鍵盤上摁出幾個和弦了。
扯遠了。總之整個童年,我們全家人的活動比較能和「運動」聯想在一起的,大概只有游泳吧。爸媽都會游泳,每年夏天也都會帶我們去游泳池消暑。但我和弟弟只會在小孩池玩水,圖個涼快。直到五年級,媽媽帶我們找了教練,一個暑假學會了換氣、蛙泳、自由式。從此,游泳大概就是我唯一比較可以的「運動」了。
我很喜歡游泳。在池裡慢慢泅,泅累了就漂一漂,不用跟誰比賽,最棒的是不怕流汗。不過,這些年游泳的機會不多,總有各種理由偷懶不下水。前年曾經勵志奮發,買了一整本運動中心游泳券,結果只用了一張,整本放到過期。全球爆發疫情,泳池都關了,我想目前還不是再買一本的時候。
疫情期間天天和妻關在家裡工作,幾乎不見天日,都快要「生菇」了。網上學到一招「超慢跑」:以每分鐘 180 步的速度小碎步原地跑三十分鐘。乍看輕鬆,跑完保證一身汗。於是我們一星期大概會有一兩次「超慢跑」,設定好 180 BPM 的節拍器,再挑一張專輯配著聽,跑完出一身汗,筋骨也鬆開了,晚上睡得特別好。
但願這次能持之以恆,下次健康檢查就可以驕傲地勾選「有固定運動習慣」了。■
註:「神州詩社」那場文字獄,家父寫過回憶文章,《文訊》雜誌 2010 年曾有一期專題,亦可參考。
(寫給《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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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世芳2017年迄今的部落格,2021年遷至方格子。包括音樂文字、廣播節目側寫、隨筆、食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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