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確定了守道退伍的日期後,江承林特意請了一天假北上,一齊慶祝守道小劫得渡。守道不知別家是不是這樣的,家有廚藝能手,一年大節小慶,向來都由丁有貴掌廚,守道幫下手,難得上外面餐廳用餐。怎麼說呢,每走進別人的餐廳,丁有貴心裡就泛起一股近於鄉愁、不是味道的味道來,心情扭作幾股,各是各的頭,亂紛紛衝突得難受,他甚至不太確定這究竟是對南京那段父子同業的年歲仍未忘情,或是自尊心在肚子裡反酸作祟,第一個定見產出「對街的川菜館無論如何不去的」。再三打聽、衡量菜色、價位,最終挑了位於金山南路的空軍餐廳,極情挑唆四頭放棄一日薪水,夫婦帶著新滿周歲的娃子一同參加,差點忘了最終倒也沒忘叫上金克勤一起,十席的圓桌勉強過半,有親、師、好友笑語盈盈,就得滿座春風。
當晚,丁有貴大醉,顛倒高歌,由惠娟和金克勤兩人七手八腳地架著才能穩住行步,引得餐廳裡人人驚詫、微笑或皺起眉來側目,不得已打了招呼,三人攔車先走,留下守道陪著江承林慢慢踱回,兩人意猶未盡,巷口雜貨店裡買了瓶竹葉青、小一袋炒花生米,通宵敘話。
若說他是為守道的未來擔憂也無由,現今他們的日子過得比自己這樣一個窮教書匠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江承林一想起海珠橋上初見這孩子、一想起守道有可能這輩子都只能守著間小店過日子就覺痛心,頗自疑於當初因一時不安,侷限了一個人終生的可能性到底當或不當。這夜長談,他終於弄明白了,守道喜歡廚房、喜歡這樣的生活,長久心事這才真正放下心來,歉然嘆了口氣說:「行行出狀元是句古語,你的人生,本當由你的心意為準,安居樂業是人最踏實的願望,知識也不一定得在學校裡才能求得,是大伯想多了。守道,你成人了,昨日種種,我早不該按著自己的習慣老喚你玉成。你此去無論如何,大伯都放心你、都樂觀其成。」那是終於摒去一切定見、自疑、愧欠,心意相契的一夜,同擠一張窄床的兩人睡得都安穩。依承林心意裡關於丁守道的「此去」,除了成家之外,再沒有令他掛心、足以影響終身性情的大事。
丁有貴私下三番五次地向承林提及,不論對方是否有心協力、成此大事,一句「你我都是長輩」把原本打算一肩扛下的父執責任讓出一半,實在限於生活場域無從著力,正如他對承林說的:「我嚜,你看,一天到晚,不是家裡、就是店裡,連一個適當的人都數不出來,這事還得仰仗您,在外頭人面廣,有適合的,好歹留個心,幫著相一相。」承林笑一笑,學校裡多的就是青年男女,雖然不敢拍胸脯應承「放心吧,一切有我。」但依心默許還能從容。這事一上心,不僅僅為守道,連帶著惠娟的事也一起,與學生的日常交往,難免多留份心。守道一退伍,承林北上,便常常帶著學生、朋友同行,每有安排,必先來信知會丁有貴;丁有貴便特意過街,跑一趟川菜館,神色鄭重地跟四頭打個招呼「守道他大伯這日安排了人來,不許你拉著守道下棋!」四頭一臉嘻皮,連聲答應:「自然自然,大事當前,還下什麼棋呀!」隨後踰矩地向丁有貴眨眨眼「若好事成,我可就被落下了,唉唷⋯⋯」丁有貴瞪他一眼:「唉個屁!虧你倆還是好兄弟,討拍是吧?也不想想,你都是有兒子的人了,守道還單著哪!作兄弟的,急也不急一下子。」四頭伸伸舌頭,誇張地拱手回話:「嘿嘿,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啊!丁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