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打開房門前總是畏懼。
像是要走出夢與平和的結界,像是從堅固的堡壘踏出⋯⋯我不知道等在外頭的是朝陽燦爛,還是烽火連天。
我張望著,確認家人的所在位置,然後溜進浴室。在成功溜進去前,我聽到了媽媽的鼻涕聲。是在哭嗎?還是只是早上的過敏呢?打開浴室燈,抽風機轟隆作響,我想如輕巧的獸躲過所有的視線,但現在,無論如何媽媽一定聽到我的聲音了吧?下意識地將浴室門留上一個縫隙,削弱我的安全感,卻好留意外頭的發展。鼻涕聲繼續。我一邊想,一邊對於沒有上前確認媽媽的狀況的自己感到自責。為什麼要自責呢?或許我已經下意識地將她的情緒當作我的責任了吧!「身為長女、姊姊,如果沒有照顧好媽媽的情緒的話,這個家會出事的。」打從年幼我就一直這麼相信著。一邊安慰自己彈起的神經,一邊想辦法繼續我的早晨工作。在上廁所前,我擔心等等會弄髒我的白色手串,我將他摘下,放在浴室裡的小木籃裡。喀喀,玉石與木籃碰撞的聲音,我心疼了一下,對於我的粗魯感到自責。繼續,繼續,在洗手台清洗今早換下的布衛生棉,此時,我聽到弟弟起床的聲音,突然緊張了起來。我知道他不喜歡看到我的布棉,也猜測他等下可能會用浴室,於是我趕緊將有血漬的地方都沖洗乾淨,手腳慌亂。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想用浴室,我又鼓勵著我自己繼續清洗昨晚浸泡的布棉⋯⋯此時,我聽到他說:「姊,我等下要出門要用浴室,你不要太慢喔!」我說「好」,被逼迫的心情油然而生(為什麼呢?)。於是,我開始無法好好的判斷了⋯⋯我的清洗還要沖得更乾淨更多次嗎?⋯⋯還是應該立刻停下來呢?⋯⋯他有立即需要使用嗎?⋯⋯我平常是洗到什麼樣的程度會滿意呢?⋯⋯我有因為他而洗得太隨便嗎?⋯⋯或是因為害怕自己會隨便,反而洗得比平常更多次了呢?⋯⋯如果我洗得太久,他會責怪我嗎故意拖沓嗎?⋯⋯腦子裡的問句瞬間浮現出來,一個接著一個。手的動作有些僵硬。
回到堡壘。
我的胃依然緊繃,呼吸淺而滯澀,前額也是緊繃的。我想起花精地圖上,胃所對應的情緒是自責,那是一種「想要將自己的所有付出出去,希望換得別人的喜愛而終於無法達成的感受。」經過剛剛那一齣,突然發現自己有多想負責所有人的快樂,有多想要做好。不過是早上使用個浴室而已,我數度想要犧牲我自己:犧牲我使用一個空間的安全感,犧牲我對使用布衛生棉的滿足感,犧牲我對清潔的要求,犧牲我一早醒來的清爽。或許我以為,在別人都安好之前,我沒有資格好好的享受吧?不過是使用一個浴室,使用一個每個人都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共空間而已,我卻覺得自己需要一個理由才能安好的待在裡頭。我總是在判斷自己的需要是什麼程度,有資格使用多少資源(空間的、時間的,以及別人的愛與關注)⋯⋯。我沒有想到,我的需要,哪怕只是一點點,需要就是需要。在想要照顧別人之前,我忘了先好好照顧我自己,我幾乎忘了我也是個活生生的生命,有自己的需求,有自己的情緒,有種種不需要跟別人解釋的心理活動;但是,我要自己看到我自己。
看到我自己,是如此敏感、脆弱,是如此堅強。看到我是如此自責,又如此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