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七里會躍遷至另一個平行空間。
第一次發生這情況是在母校的圖書館,在那個環境的三樓,靠近圍欄的個人書桌旁,下午四點半左右,金色的光芒會從百葉窗簾篩灑進來,光會透進二樓那大片落地窗,並灑在二樓那一整排靜靜安躺在木頭書架上的各種雜誌,頂天的書櫃畫面會成為油畫裡的風景,彷彿身處歐洲某棟莊園。
在七里踏出圖書館門口下階梯的瞬間,忘卻何夕,竟如此昏暗寧靜,悄無人煙,她呆站在寬大的階台,以九十度的視野環顧樹影,枝幹與葉隨風晃動,小動物失去蹤影。看著昏暗的橘紅色天空、空蕩的寧靜的校園,一整排的行道樹木和軟枝黃蟬在路燈下閃著神秘動人的幽光,世上喧鬧的聲音全然消失,連麻雀的啁啾聲都隱沒。
這個地球只剩下七里一人,在星期三傍晚孤身,耳邊只聽見雲朵的飄浮與自己的心跳,這個特殊的桃花源讓她開始聽見更細微的語言。
微風中窸窸窣窣地,校園植物開始對談:「人類欸,她怎麼進入這裡了?」
「安靜!別吵了,她是Adonis的祭司。」七里聽見了一株高瘦的月橘在說話。
那株月橘開始指揮環繞校園的植物唱著〈Hör' ich das Liedchen klingen〉。
Hör' ich das Liedchen klingen,Das einst die Liebste sang,
我聽見那首小曲,是我愛人唱過的歌
So will mir die Brust zerspringen,Von wildem Schmerzendrang.
我的心猛烈跳動,劇烈的痛苦
Es treibt mich ein dunkles Sehnen,Hinauf zur Waldeshöh',
黑暗的渴望驅使我步入山林最遠處
Dort löst sich auf in Tränen Mein übergroßes Weh'.
在那裡,悲傷盡數傾瀉,溶於無盡的淚海。
整個植物環繞著七里阿卡貝拉,樹木唱出鋼琴的伴奏,發出一種七里從未聽過的吟唱,她的耳朵聽見從沒聽過的轉調低聲,起先十分模糊,其後每個音階清晰可辨。
從未聽聞的植物之語,小草們同時存在人間的各聲部:高到不能再高;低到不能再低的吟遊唱和。
素日靜默內向的七里,眼睛冒出了熾熱的粉紅泡泡:「Oh Romeo, Romeo, warum bist du Romeo?」
她對著花草樹木,充滿愛意傾訴著,並於腹腔的共鳴區發出了植物之語──屬於林野的大地之語:
Dort löst sich auf in Tränen ,Mein übergroßes Weh'.
之後的歲月裡,每當七里意識到世界突然安靜時,就像今天的聖誕日,四周靜寂:不遠處的火車聲、喧鬧的麻雀聲、馬路上的引擎聲、田裡的農夫笑語聲,從熟悉的宇宙消失,只剩落葉被風吹散,以及晾曬衣物在空氣中所發出的微音。
七里緩緩露出詭異的微笑,抬起頭。仰望著秋高氣爽的天空,開始唸詩:
「黑暗的渴望追逐著我,進入山野深處,而我過度的苦楚,隨著淚水得到緩解。」
當然,那是海涅的語言,海涅的詩……譜成舒曼與克拉拉的戀人樂句。
由七里祭司所吟詠的植物之詩,凡所到之處齊聲唱和,沉默之丘開始了阿卡貝拉,將聖誕歌曲加入原本聲部,重疊在在七里所唱的《詩人之戀》曲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