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線協銷的第二天,快打烊的深夜時分,遇到一個客人。打扮入時,手腳敏捷。他的目標很明確,見我上前向他攀談,雖然禮貌性地與我應答,身體卻沒有要多停留的意思。而是筆直地步向旁邊競品的陳列架,將頭標商品一搬而下。
我識相地退回原本的位置,對於心意已決的客人,我很少死纏爛打,一來我不擅長此道,二來將心比心,當我自己花錢消費的時候,最討厭胡亂獻殷勤、嘗試洗牌轉單的銷售員。
就跟解讀接觸客源一樣,賣貨,我也深信會遇見該我服務的客人。於是轉頭做起收拾工作,把檯面上空缺的貨品補整齊,禮袋與贈品塞回貨架後的小空隙,保持陳列環境的乾淨,好通過賣場在關門前的例行檢查。
越過陳列架,我聽見客人大聲地在講電話:「蛤?媽媽妳說甚麼?妳要去年妳喝過的那個xxxx?可是貨架上沒有耶。…對啊對啊我都繞過好幾圈了,你確定妳喝的是xxxx嗎?」
我皺了一下眉頭,市面上沒有那種xxxx。就好像是要買可樂口味的沙士一樣異想天開。
客人不死心地又繞了好幾圈,口中喃喃有詞,xxxx。我有點於心不忍,「先生,您有需要我幫忙的話,可以跟我說。」
「ㄟ,但妳不是負責那一櫃的嘛對不對。那,這樣會不會害妳不好跟總公司交代。算了啦沒有關係,我再找找看我盟友說的那個xxxx。」
我點點頭,收斂起我的雞婆,尊重每個客人會有自己的過程。
客人左顧右盼、蹲下又站起了好一會兒。不斷發出嘖嘖的抿嘴聲,又撥了一通電話出去給對方,「媽媽,哀呦真的沒有餒,沒有甚麼xxxx啦。有oo、有△△,就是沒有XXXX。所以我買oo,也買△△給妳,好嗎?」
對方可能不同意了,同時鬧起彆扭來,客人嘴裡邊嚷嚷安撫著,「好啦好啦我再問人看看啦。妳不要生氣嘛。」邊搔頭掏耳地掛上電話。眼看所有競品的貨架都快被他翻爛了,也來我這裡雷達掃射了好幾回,沒有就是沒有,我很同情這個客人。但我感覺,還不到需要我插手的時候。
最後,實在是沒輒了,客人來到我身邊,期期艾艾地向我開口,「小姐,歹勢跟妳確認一下,所以,你們也沒有賣xxxx是不是??」
「不只我們沒有,應該市面上的品牌都沒有喔。」我知道我沒有義務、也不該在前線爭搶買氣的時候,向客人鉅細靡遺地介紹競品到底在賣甚麼,不過我能感同身受他採買的焦慮,他口中的盟友,應該是他很在意的對象。
「請問,是要送長輩的嗎?還是朋友?」我很好奇。
「ㄟ對,但我都叫她盟友啦。她我岳母啦。沒盟友我搞不定我老婆的。我就想買個盟友用習慣的東西,來謝謝她和每次都和我同一國。」很潮的鴨舌帽下,我看見客人的表情有點羞赧。
原來如此。男子漢能和岳母達成陣線聯盟,真不容易。我的心鬆動了一下,想起我和我先生,經歷過轟烈革命方能成婚,婚後,先生對待我媽,也是這般真情流露又戰戰兢兢。
我心生一計,大膽跟對方提議,「可以讓我和阿姨通個電話嗎?我來跟阿姨解釋看看。也許能夠幫她找到她用習慣的那個XXXX。」
客人很驚訝,卻並不很抗拒,他擁有一顆善體人意的心:「我、我很感恩妳耶小姐。可是妳也知道,我們不是要挑妳負責的這個牌子。那妳這樣忙了半天又沒業績,對妳不是很虧嗎?會不會害妳被罰?」
我聳聳肩,「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況且,搞不好我很會轉單喔!阿姨會被我洗腦成功,也說不一定。」
我們一起用擴音和盟友確認,她記憶中曾體驗過的XXXX,究竟是甚麼。奈何老人家年紀大了,曾經滄海難為水,一口咬定有喝過可樂口味的沙士。我只好跟阿姨回話,目前架上,不同的品牌,有各自符合一半條件的商品,「您的女婿很擔心買不到完全一樣的,找得滿身是汗,賣場都快關門、也不敢回家啦。您願意試試不同的口味?但還是您原本習慣的牌子。可以放心。」
我沒提轉單的話術,儘管我擁有很好的時機。也有把握自己能轉圜得不著痕跡。可能是老人家的語氣使我想起了甚麼,在任何確定的事情都逐漸流逝的遲暮之齡,我想,讓她確認某些東西,還在,如同她相信得那樣,比我賺進多少業績,都還要緊。
阿姨答應了。催促盟友女婿快點回家,免得小倆口吵架又要她出面調停。
客人得償所願,歡天喜地推著購物籃準備結帳,臨走前,對我鞠躬作揖,說下次見到我,他絕對狠買一籮筐。我沒覺得自己如此偉大,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掰掰,您再慢一步,我就要跟您強力洗單啦。祝福您和盟友新年快樂。」
收工和賣場大姊交班前,大姊隨處點巡了一下補貨狀況,回頭對我豎起大拇指,「妳今天賣得很好嘿,沒想到可以補這麼多新貨上來。不愧是總公司派來賣東西的人才。」
聽她這麼講,實在沒臉跟大姊說,我剛剛才放掉一隻大魚。可我並不覺得有愧。大姊問我,「如何?賣了一個晚上、有甚麼心得和訣竅?」
我心裡平靜、臉色也平靜地回答:「嗯,我學到了珍貴的待客之道。」
招攬一時的生意,不如顧念恆常的人情。永遠和客人在心境上,站好同一陣線,就是不變的待客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