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群延遲》: 我們這個時代的衝突與迷惘

這本小說講了十個故事，它們各自有不同的時空背景，不同的主角，在讀的過程中，我們才漸漸發現這些故事的主角彼此是有關係的，他們可能各自在不同的時間相遇，可能在同一個時間，因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有了不同的故事，也可能是同一個故事，因為主角的不同，我們看到了不同的視角。書名「波群延遲」是專業的電機工程名詞，大致上是在描述訊號在不同介質間傳遞時，速度會改變，振幅也會改變，如果變化過大，我們就會感覺到訊號失真，舉例來講，聲音在空氣中與在水中速度不一樣，雖然明明是同一組訊號，卻會因為「波群延遲」的現象而聽起來不一樣，這就像故事裡面的這些主角們，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但經過「自我」這個不同介質之後，就有了不一樣的故事。

香港

小說裡面有兩個主角來自香港，小晴與詠歆。在我們這個時代，香港佔有很大的篇幅，當時的香港是亞洲的金融中心，是中港台的領頭羊，是時髦的代名詞。1997 年香港回歸，中英簽署了聯合聲明，中國政府保證香港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然而 2014 年以後，香港開始急轉直下，9 月 26 日香港人為了爭取中國政府曾經承諾過的真普選，上百萬的香港人上街，當時抗議民眾為了抵抗政府為了驅趕所丟的摧淚彈，紛紛撐起雨傘，所以媒體又把這場抗爭稱為「雨傘運動」，這場抗爭最終還是沒能為香港爭取到真普選，倒是讓大家開始意識到原來所謂的「五十年不變」早就搖搖欲墜。五年後，2019 年香港政府強行貫轍北京政府意志，通過了逃犯條例，容許將香港境內的人引渡到中國受審，甚至只是過境香港的人，都有被引渡的危險，這一法案扯破了「一國兩制」的面具，香港的司法獨立不復存在，這次上街抗議的香港人超過兩百萬人，然而再怎麼抗爭，也改變不了中國的強硬。隔年 2020 年趁著疫情，人民無法上街集會，中國再度強行通過香港國安法，從此香港與中國不再是「一國兩制」，我記憶中的香港從此灰飛煙滅。

小晴與詠歆是國小同學，國小的時候，香港的疆屍片超級紅，比起西洋的疆屍，詠歆更害怕中國的疆屍，西洋的疆屍通常是死人突變而成的，只要打爆疆屍的頭以後，他就死透了，但中國的疆屍不同，他們通常是被人偷偷養著，操控他們的道士會躲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指揮疆屍前進，電影裡的中國疆屍的標準模樣是穿著整整齊齊的官服，兩手伸直，一步一步的往前跳，他們沒有感覺沒有意識，刀槍不入，永遠不死，除非殺死操控他們的人，不然疆屍就會一直爬起來，繼續攻擊。回歸之後的香港政府逐漸變成中國政府操縱的疆屍，他們沒有自由意識，只是無條件的執行北京政府的政策，與疆屍對抗是沒有用的，就算今天法令暫緩，下個星期，下個月，明年同樣的法令又會端出來，不同的是還會加上更嚴格的限制。

國中以後，小晴就去台灣唸書，2019 年回香港時，與詠歆相約見面，一出港鐵站就發現不對勁，那不是人來人往的逛街人潮，而是遭到攻擊的抗爭者正四散逃命狂奔，尖叫的年輕人快速朝兩人跑來，後面緊追的是全副武裝的鎮爆警察，詠歆拉了小晴轉身要跑，卻發現小晴整個呆立動不了，她嚇傻了，眼見警察就在眼前，詠歆牙一咬，深吸一口氣，直直朝警察狠狠撞過去，警察沒料到會有人這麼做，一個踉嗆，就要摔倒，但他手上的警棍還是準確的打在詠歆背上，其他抗爭者見狀，也一起朝警察撞去，在一陣混亂中，詠歆總算成功把小晴帶離現場。小晴沒有看過「雨傘運動」的現場，只在網路上看過影片，這次親眼看到詠歆被警棍打出血的背傷一直哭，詠歆只好一直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抗爭不是請客吃飯，有時候免不了要流血，但這只怕是最後一次抗爭了。

時間

小說裡面有一首歌貫穿了許多篇故事，它的原曲是日本歌手澤田研二在 1975 所發表的「任時光流逝」，香港歌手鍾鎮濤阿B唱了它的英文版本「4:55」與廣東話版本「讓一切隨風」，而中文版本的「愛你一萬年」，更有好幾個歌手都演唱過，對我而言，最熟悉的版本應該是伍佰演唱的版本，歌曲一開頭蕩人心弦的吉他，伍佰男子漢的蒼桑嗓音是我對這首歌的記憶。「一萬年」並不是真的指一萬年，而是「永恆」的一種比喻，人的壽命與一萬年相比，簡直微不足道，於是我向你承諾一萬年不變，正是承諾「永遠不變」，年輕的時候，我們真的很愛說「永遠」，希望所有的美好都能留下來，小說裡面的紹凱與蜘蛛，他們既是室友又是好友，他們一起經歷了許多事，

「你記不記得以前陪我去醫院看女友？」「記得呀」
「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邊喝酒邊逛鬼屋」「記得呀」
「你記不記得我們總是一起在宿舍門口抽煙？」「記得呀」

紹凱一直以為他會是蜘蛛的伴郎，然而事實上，畢業後，大家就越走越遠，蜘蛛默默就結婚了，他的老婆紹凱完全不認識，多年之後，他們在捷運上重逢，互相寒暄一下，很快到站了，揮手道別，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呢。我想「波群延遲」的現象也作用在時間上，無論我們一開始多少親近，多少相像，當我們經過「時間」這個介質，最終我們會變成截然不同的人，我們會漸行漸遠，不再有對方的消息。年輕的時候，大概會覺得這是對感情的背叛吧，但現在我可以坦然接受了，就算我們往後越來越少聯絡，那也是為了彼此鍾愛的事物，我希望所有讓你快樂或讓你難過的，都是平凡的小事，希望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