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了,我摸摸紅腫的右腳姆指,充滿瘀血的指頭和整臉曬痕是我的戰利品。
從雲天宮啟程的替代路線,多了原版 1.5 公里且陡升陡降的山坡路,去程的我天真無知,把這段當作開胃菜:沿途撿拾橡實和野梅、遇到一早開工的兩隻啄木鳥,啄木鳥鳥喙敲打樹幹的聲響在靜默的樹林中十分安定人心,與遠方不時發出的山羌叫聲形成一場合鳴,我們秉持最高品質悄悄地佇足聆聽。繼續往前,在綠蔭之下與外界隔絕,只有扎實的腳步聲和努力控制呼吸的喘息迴盪在周圍。
近兩個鐘頭的爬升與陡下之後終於結束高繞,在這過程中我不斷冒出懷疑的心:好累!被樹冠遮蔽的天空只餵給我一絲絲陽光,在這容易迷途的森林裡感到憂鬱。沿著指引方向努力往上,雙腳的肌肉已逐漸適應坡度,不遠的出口透出白光,那瞬間是純粹的感動(或感到:得救了!)。我們的第一個里程碑「尾上山 2532m」是他人手寫的標牌,陽春地懸掛在某棵樹上,我大口呼氣並深呼吸,還沒完,但至少接下來迎接我們的是平緩的山徑。
平坦有彈性的路面,秋天的金色落葉為它鋪上地毯也為我的心充充電,有些餘裕的節奏,路邊蘑菇也能使我分心,一邊眺望山谷一邊散步了近 2 公里,來到雲海保線所吃午餐,這裡也是「能高越嶺道」的中繼點。
在路上,我們遇到一群五顏六色、正前往能高越嶺道的伯伯阿姨們,他們同時抵達雲海保線所,其中幾人嗓門之大,嚷嚷著來泡茶喝茶。我望向對面的山色啃著被包包擠壓過的三角飯糰和三明治,發呆,趁機讓手機充充電、拍張合照打卡。不得不說這整趟的網路都很可靠。
吃完面對 2/3 的路程,我們揹起背包往出口走去,遇見正在吃蘋果麵包的兩位協作,隨口打個招呼,這兩位賽德克族原民便與我們聊起天來,聊著他們接下來的五天負責幫那組能高團準備餐點和「陪睡」,說因為是阿姨所以還要加價(真的很愛開玩笑)......,暫擱置在路旁看似不可思議之大的大型行李是客人的食材,我根本不敢想像那有多重,後來第二次遇見好奇詢問,談笑幾句之後繼續趕路便與他們道別。
藍天好飽滿。往山崖遠眺交錯連綿的山巒,終於來到近 3000 公尺海拔,距離喧囂又更遠了。被淨透的空氣、箭竹和鐵杉群環繞著,天氣真的太棒了!但紫外線也毫不收斂,特別是在那幾段崩壁路線,行進中我感到臉部皮膚被煮熟,腫腫脹脹的,手指也變香腸手,但步伐仍然輕快,不擔心,因為有你。
最後 1 公里,走過三座吊橋和小瀑布,小瀑布的水氣和陽光交疊出了彩虹,好像在對我說:辛苦了,這是你應得的。
抵達天池山莊之前,我們繞進「能高瀑布」一窺山水秘境,在那之前先穿越箭竹叢與暗藏其中的尖刺植物:桔梗與「小檗」(本趟最恨),幸好那僅有小小一段。瀑布周邊的氣溫驟降,我補上保暖中層往琉璃色的水池前進,小心地蹲坐在水邊大石頭上嘗試取水喝,好冰!好鮮美!裝了些美味瀑水,待會到山莊煮杯山泉水熱咖啡。
舒適的天池真是登山新手,此刻,我最需要的慰藉。抵達山屋已接近下午五點鐘,我們把背包拿進位在二樓的房間,很快地鋪好床,換上保暖衣物。下樓來到戶外炊飯區起個爐子煮瀑水沖咖啡,同時遇到正在煎鬆餅的室友,他們分享了一片剛出爐的熱鬆餅甚至準備了蜂蜜(好感人)。
喝完咖啡坐等晚餐開飯,天池供應的食物原料部分取自當地原民種植的新鮮蔬果,因此很建議訂餐,我們選了奶油雞和紅酒燉牛肉,附湯是清爽的日式味噌,手藝很棒,加上白飯吃到飽,盤底的醬汁一滴不剩,滿足。吃飽因為太好奇其他類型的餐點,我向山屋服務人員詢問是否能加點隔天凌晨兩點半開飯的早早餐。可以。
通往二樓的樓梯旁有寬闊的露台,晚上八點,有些人,大部分是 3-4 人的朋友群,待在一樓飯廳喝茶聊天,而有些人早已上床睡覺,我們則包下一整個露台和星空,看同一顆流星劃過。
銀河淡淡的,身體的疲憊感漸漸浮現,就先這樣吧,待會凌晨兩點還要起床。
吃完山屋的早早餐:燒餅夾薯餅(在山上才能名正言順吃澱粉 on 澱粉)喝杯咖啡就得提起精神,大部分的山友也開始整裝,異口同聲地出發去奇萊南峰等日出。昱旋和我共用一顆頭燈,由我走前方照路,他配合我的速度,摸黑爬升很困難也令人害怕:怕踩空、被高大的箭竹攻擊,或者在下一個轉角撇見不認得的臉⋯⋯,總之需要更專注也加倍消耗體力,對於前一晚淺眠幾乎沒睡的我,他背負大部分的物品希望能讓我的步伐輕鬆一些。十分感激。
隨著海拔越高,箭竹叢的身形越來越嬌小,得以讓夜空延展在眼前,讓月光照亮餘下的一半路程。我們經過了「天池」和瀑布源頭,走上幾段岩石坡,主要是平坦或緩升的草地小徑。
五點半抵達了山頂,風沒有想像中強勁。
海平面上方綿綿不斷的等高陰影是雲,天上完全沒有霧氣來攪局。很快地,太陽升起,不到十分鐘就露出全貌。
太美了,腳邊、遠方的草原全被染成金色。文字不足以形容。
陽光親吻著全身,身體逐漸暖和起來。臉讓太陽曬得通紅,我們紀錄完此刻不作久留便前往南華山。約半個鐘頭的散步路程,我們將背包和羽絨藏在樹叢,兩人快步上山,站在山頂上俯瞰南投與花蓮。「再繼續往下走個兩天,就可以到我家喔。」昱旋指向被山包圍的花蓮縣。
回到天池山莊,泡完最後一杯咖啡就準備啟程下山,調整心情面對最後六個鐘頭的挑戰。不想摸黑,我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加快腳步前進,但也忽略了沿路景色,我看向金色落葉鋪成的地板卻毫無情緒,途中還因為登山杖插入太軟的泥土而滑倒,手掌被箭竹的硬纖維劃出一個小洞。加上凌晨攻頂已經走了近八個鐘頭,壓倒最後一根稻草的無疑是那段高繞的陡降地獄,1.5 公里的下坡走了一個多鐘頭,在無數個不小心踩空和差點被絆倒以後,四肢健全沒有扭傷已十分感激。其中一小段甚至體驗了抱石,那近乎垂直的軟泥土路根本不是人走的 QQ。
下午四點,擔憂摸黑的我不停地給自己時間壓力,疲勞和心理壓力讓我好想放棄,但心裡的聲音拉住我要我找回呼吸的節奏,吸、吸、吐,吸、吸、吐,倒數 3m、2m、1m⋯⋯,走回起點的路牌,天色剛要開始變暗。
謝謝山、謝謝善良的人、謝謝四肢健全的自己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