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她攻擊的人連滾帶爬的躲在其他人後面,頗有打不贏也要撐場面的架式,或者說還存著當路障的念頭,就是不願乾脆的放夜無邊等人離開。
夜無邊本就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的念頭,只是她剛吃飽不想弄得滿身血腥味,還得花功夫清理,又要拖延出發時間,她嫌麻煩。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什麼本事就來吧。」但現在卻似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她臨危不亂的張狂冷笑。
「小子找死!誰哭誰笑還不知道呢!」
不知誰的吼叫震得人耳朵發疼,幾十顆石頭朝夜無邊等人身上砸,伴隨其後的還有數不清的木棒亂揮,姑娘被夜無邊護著,她抽刀瀟灑恣意的狂舞,彷彿在身邊張開一道無形的防護網,滴水不漏的將所有攻擊擋下,單刀鋒芒凌人,艷陽高照銀光閃爍,夜無邊矯健的身手彷彿天降神兵,銳氣直逼得讓人不敢膽寒。
「這小子不好惹,大哥…」有個年紀較輕的賊子嚇得膽戰心驚,扭頭請示。
血花飛濺,銀色的光暈反射那賊子的面龐,他看見自己那蒼白的面容,以及沾附在臉上的血漬,尚未完全明白發生何事,踉蹌的腳步卻踢到一個圓碌碌的東西。
他低頭望去,隨即腿軟的跪倒,連滾帶爬的想離那個東西遠一點。
和他面面相覷的,是頭子那面目全非、橫佈刀痕的頭顱。
紅通通的酒糟鼻凹陷歪扭,眼珠子掉出眼眶,被割裂的嘴巴舌頭外露,死相難看至極,年輕賊子精神受到強烈衝擊,哭號著慘叫,雙腿卻不聽使喚。
夜無邊嫌他吵,蹬腿在半空中扭腰翻飛,膝蓋狠狠砸中他的後腦,飛快的一鉤一帶,將他的臉壓在地上,跺了幾腳的同時反手使刀,在他身上戳了數個窟窿,頓時他血如泉湧抽搐不止,夜無邊冷血的表情分毫未動,踩踏他的背脊飛翔似的在人群中穿梭,每次躍動都帶走一條性命,簡直視人命如螻蟻。
殺聲震天的屠戮場面殘暴冷酷,夜無邊面無表情,雙眼冰冷猶似霜雪,鮮紅的血液流淌在碧色草地間,染紅了泥土,讓人暈眩的不知是豔陽還是血腥氣息,痛呼與哭吼隨著刀鋒閃爍漸漸消失,最終一切歸於死寂。
而秋水這時才踏著蹣跚的步伐到達,目瞪口呆的看著夜無邊冷傲的身姿立於坡頂,喉頭乾澀難以言語,想靠近卻動彈不得。
與其說害怕,不如說他覺得彷彿有道巨大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中間,讓他不知所措。
夜無邊甩去刀上沾附的血珠,伸手想攙扶跪在地上的姑娘,卻沒意識到自己兇神般冷漠的面容與滿身殷紅何等駭人,姑娘縮成一團,淚眼婆娑的抱頭自我防衛,不敢與之相視,不願與之接觸,含糊的哭嚷著什麼,但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夜無邊被血染髒的臉看不出神色是否變化,伸在半空中的手彷彿凍結,停了好幾拍才緩緩落下,她不言語也不動,就只是怔怔注視著眼前的人。
那畫面如此寂寥,甚至有些悲哀,帶著血腥味的微風吹拂,秋水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淤塞住,難以喘息,麻木的手腳卻突然有了力量,他凝滯的神智被某種情感牽引,走上斜坡來到夜無邊身旁。
他撕下衣角,替夜無邊清理臉上的髒汙,雖被那拒人於千里外的冷厲眼神弄得頭皮發麻,但他不肯退縮,夜無邊又沒有抗拒的動作,秋水便假裝什麼都沒看懂,執拗的繼續動作,說來也算膽大不已。
「嗯,乾淨多了,這樣才不會嚇到人嘛。」秋水這番睜眼說瞎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反正沒人回答他,充其量不過算自我安慰罷了,但他不在乎。
他背對夜無邊,不管那彷彿能將他身上戳出洞的目光,彎腰朝姑娘微笑。
連夜無邊那種性子狠烈的人都能搞定,一個普通姑娘如何承受得住他那宛如月之女神的絕美笑容?何況他還有堪稱終極秋波的最後絕招,那姑娘幾乎化為一灘春水,什麼恐怖慌張全都給忘了,夜無邊跟地上的少年直接被她無視,著迷的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無比的青年,甚至還露出傻笑,自動自發的往秋水靠近。
簡直跟攝神術沒兩樣,他就算哪天被人拱上神龕拜都不意外。
夜無邊親眼目睹那姑娘的劇變,五味雜陳的暗想。
「姑娘,妳有哪邊傷到了嗎?」秋水笑盈盈的問。
「我沒事,多謝公子關心。」那姑娘雙頰紅暈,藉著秋水的攙扶起身,目光黏在他臉上,彷彿被勾走魂一樣恍惚迷醉。
「那真是太好了,不知你們怎麼會被這些人襲擊?幸好有她搭救,否則就危險了。」秋水不著痕跡的躲開姑娘向他貼近的腳步,搭著夜無邊的肩膀說道。
「小女子不過是來山上採藥草,卻遇上這批賊人想羞辱小女子,這位小兄弟路見不平,本想幫助小女子脫困,卻不敵他們人多,幸得大俠相助,這才安然無恙…」那姑娘手指著地上的少年、嘴巴講的是夜無邊,卻含情脈脈的盯著秋水,彷彿救她的人是他一樣。
秋水被這過分熱切的目光弄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總覺得像要被生吞活剝似的,不由自主的跟夜無邊越貼越近,幾乎是拿她來阻隔姑娘了。
夜無邊沒好氣的斜睨秋水一眼,這傢伙是審美觀有問題啊?人家長得可比她好看多了,至於這麼離譜?何況拿她當擋箭牌對嗎?
夜無邊卻不明瞭,秋水經歷過妓院的摧殘後,不論美醜,只要有人以充滿情慾的目光看他,便會讓他深感恐懼,更糟的是還會連帶想起當初身不由己的醜事,那些精神創傷歷歷在目,回憶起就是陣陣惡寒,難以平息。
反而夜無邊那猶如寒霜似的冷冽眼神,才能讓秋水安心放鬆,那不冷不熱卻溫柔的態度,與他感激和傾慕之情相交總和,才令他做了這些事,絕非夜無邊想的那麼單純…或者說比起擋箭牌,夜無邊更像他的定心丸,但秋水無顏說出口。
說到底,他終究是男人,而天下哪個男人會像他這樣,尋求女人的庇護?
刻在骨子裡的傳統簡直像針扎般戳心,忘不了又拔不走,讓他隨時如芒在背不敢鬆懈,就怕被人更加輕賤。
一時無話,唯有風聲呼嘯而行,眾人各懷心事。
那姑娘終於轉移視線,面對夜無邊橫佈傷疤的臉,自知剛剛做了失禮之舉,連忙歉疚的彎腰行禮表示感激,卻仍不敢直視她的眼神。
「這位大俠,剛剛小女子只是太害怕了,還望莫怪…真的非常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回報,不妨來寒舍作客幾日…」她邊說邊偷偷觀察秋水的反應。
說得好聽,但目標是秋水吧?當我瞎眼了?夜無邊不以為然的冷笑。
秋水終究沒見過世面,撐一下場面還行,遇到意料外的事立刻翻車了,不知所措的等夜無邊發落,不敢隨意答應,免得惹火夜無邊。
剛剛已經領教過她的腳程了,千萬不能讓她氣到丟下我啊…絕對追不到的。
秋水捏著夜無邊的肩頭,心慌意亂的想著。
這小子幹嘛神經兮兮的?怕我把他賣了不成?夜無邊不解的想。
無論他二人的出發點多分歧、想法怎樣南轅北轍,結論卻是差不多的。
一個不想鬆手、一個不肯放手,答案便出來了。
「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夜無邊淡淡拱手說道,拉上秋水便轉身欲行。
「這…且慢!這位小兄弟於小女子也有恩,小女子總不能放著他一人在此,厚顏再請二位幫忙可好?」那姑娘不依不饒的追上,指著還在昏迷的少年哀求。
這可憐的傢伙,明明是仗義出手,卻到現在才成為眾人焦點,都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真關心他,或只是剛好拿他來當挽留人的藉口?
夜無邊對這心善的少年並不反感,雖說自己性子孤僻冷傲,且跟這種人的觀念高機率不合,可這些不妨礙她欽佩在這種世道中,還能保持良善之心的人們。
看似太平的時代,卻還有許多汙穢的陰暗面在底層流動,或許正是每個新朝代的宿命吧,目前離真正的和平盛世還久得很…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夜無邊才會對少年如此寬厚。
可以的話她盡可能不與之接觸,因為她自知性子太烈,不接觸產生衝突的機會就少,先前會故意往跟他不同的方向走,也是因為如此。
沒想到還是牽扯上了,這是哪種緣分啊?這賊老天,到底想幹什麼?
夜無邊捏著眉心,心裡一大串雜念在奔馳,想到那少年拿到金創藥就感激涕零的模樣,還是沒能撇下他。
「…帶路吧。」夜無邊扯出那少年抱著的包袱給秋水,便扛起他,對姑娘說道。
秋水看到夜無邊的動作,想到她之前對待自己是用「抱的」,整個心花怒放,樂顛顛的跟在夜無邊旁邊,揚起的笑容甚至比燦爛陽光來得耀眼。
那姑娘簡直要暈了,夜無邊捏著眼角,很想打暈這禍害世界的笨蛋,但她忍住了。
沒事不要亂笑啊!她真暈了誰來扛啊!你這瘦不拉幾的身板行嗎?!
四個人中除去一個昏迷之人,就有三種不同的思緒在狂飆,氣氛之混亂簡直難以形容,一個冒粉紅色泡泡、一個心裡開小花、還有一個血壓在升高,說多詭異就多詭異,幸好荒山野嶺裡沒別人在看熱鬧,否則真不知該如何做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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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叫婉兒,獨自住在沒落的荒村裡,穿過幽靜的竹林,位於一座湖泊旁邊的草屋便是她的住所,草屋小巧玲瓏,擠不進四個人,屋外陳舊的棚子勉強能遮風避雨,夜無邊三人只得在屋外安歇。
婉兒一到家便忙前忙後的煎藥,耐心的替少年療傷,看來她並不單單只是嘴巴說說,是真的對那少年心懷感激,夜無邊見狀便卸下幾分成見,不再對她冷眼。
「大俠,小女子這裡有幾件寬鬆的舊衣,您若不介意可以供您替換。」婉兒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找到幾件壓在底下的舊衣,親切的遞給夜無邊。
最初的驚慌與對秋水的著迷平定後,她不再那般畏懼,反而夜無邊有些不適應。
「…謝了。」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坦然接受,獨自去湖邊洗浴。
秋水跟去也不是、留著也不對,坐立不安的頻頻看向夜無邊消失的方向。
婉兒殷勤的找他聊天,卻始終拉不回秋水的注意力。
「…公子對那位大俠很是上心呢,不知兩位是什麼關係?」她有些喪氣的問。
這世間經歷太多變故,時下頗有不少龍陽之好的男人,這位美男子難道也是其中之一嗎?否則如何解釋他對自己這正當妙齡的女子視而不見呢?
平心而論,婉兒生得相當好看,她大約將近二十歲,膚白細嫩、水靈俏麗的,怎麼說都不像會被男人冷落的模樣(否則也不會被賊人盯上),沒想到秋水卻對她敬而遠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不顧形象的直言問道。
「…她是我的心上人。」秋水整顆心都掛在夜無邊身上,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想讓婉兒退卻,便坦蕩蕩的如實以告。
那瞬間,氣氛突然冷冽不少,秋水打了寒顫,不明所以的四下環顧,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女流露出的陰森表情,更不知道他招來了怎樣的麻煩。
「如此說來,是小女子不識相了,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她巧笑倩兮,端莊的向秋水叩首,眼中的邪氣收得乾乾淨淨,見不到一絲痕跡。
那夜,夜無邊等人吃飽喝足後,婉兒便回草屋歇息,夜無邊也不管其他人怎麼想,習慣性的把秋水抱在懷裡,卻怎樣都睡不著。
秋水也遲遲無法入眠,只得和夜無邊大眼瞪小眼。
山裡的空氣清新而甘甜,璀璨繁星在天際閃耀,月色嬌柔的從雲朵間隙灑落,透過棚子的縫隙照射到兩人臉上,柔和的光暈像是能撫慰心靈。
夜無邊一直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神情,秋水不明所以,充滿疑問的看著她。
「…我總覺得哪裡古怪。」夜無邊接收到秋水的眼神,撐起半身,湊到他耳邊低語,那畫面從遠處看,簡直像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曖昧不已。
草屋裡傳來細微的聲響,隨即被風聲掩蓋,即使是夜無邊也沒能聽見。
「什麼地方奇怪?」秋水雖然有些害臊,但也算習慣夜無邊太過爺們的作風,雖被圈在她的臂彎中,幾乎算壓在他身上了,卻沒有絲毫退卻之舉,好奇的問。
說來奇怪,任何人的逼近都會令他恐慌,卻只有夜無邊的接近令他期盼欣喜,秋水知道自己無藥可救的迷戀著她,卻沒想到程度這麼深,果然「情」這一關,沾染上了便能改變所有…他暗自苦笑。
「她說她一個人住,怎麼會有男人的衣服?這荒村的人都去哪了?她幹嘛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有菜跟茶就算了,飯席上的酒從哪裡來的?她又不喝酒,沒道理買來放吧?這些你不覺得奇怪嗎?」夜無邊冷冽的眼珠在幽微光線裡熠熠生輝,條理分明的字句裡所有可疑的點都被她提出,讓人心生疑竇。
秋水看著夜無邊身上那套淺灰色的男子長衫,微微皺眉。
「…或許這村裡曾發生什麼變故也未可知,說不定她不過是不想離開故居?酒…說不定是以前村人留下來的?會不會是妳想多了?婉兒姑娘應該不是壞人吧?」秋水知道夜無邊疑心病很重,只得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不想直言惹她生氣。
是就好了。她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對這太容易信任別人的呆子沒轍的嘆。
夜無邊被欺騙太多次,即使稍微卸下防備也不會全然相信旁人,但她不想多做爭辯,只是聳聳肩倒回去睡。
算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奈她如何?
秋水認為自己說服了夜無邊,心情頗好,自動自發的更貼近她,還蹭了蹭,嘴唇無意間碰到夜無邊的臉頰,他卻一無所覺,喜孜孜的閉眼。
這小子偷親?!夜無邊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扭頭,看到他那張毫無防備的臉,一口氣卡在喉間,怒也不是、不怒也不對,只得扯扯他的臉皮洩憤。
秋水嚇了一跳,委屈巴巴的想問出了什麼事,夜無邊卻要他閉嘴不准多話,搭著他的腰的手卻沒鬆開,更讓秋水摸不著頭緒,不知哪裡惹到她了。
這段小插曲過後,兩隻夜貓子才終於睡下,靜謐的夜晚裡蟲鳴唧唧,幽微的月色均勻的撒在每塊土地上,萬物安寧而柔美…
除了從草屋縫隙朝外窺視的那雙森冷眼睛。